科学时代的因果录


象脚人

最近有一次,我应泰国草药公会,在中部举办的草药常识会员集训演讲,讲题为几种常见的热带农村病,其中有一则讲到“象脚病”。患此病的人脚有如大象的脚而得名。这病本是印度境内常见的,泰国从前也常发现一般农村民众患此病。后来政府已能控制,便很少听到有人患此病。据卫生部的记录,患此病的人若想要医治到痊愈,需要非常久的时间,而且不能恢复原来的“小脚”。演讲完,顺便介绍几种预防,和治疗的草药给会员。

中午休息,有几位会员向我询问一些草药,和一般用药常识,这是常有的情形;每讲完一课,班员为追求知识,或有听不明白来请教,我也不厌其详,有问必答,当然以我所知才答,不知不懂便不答。而其中有一位青年人,向我说他家便在近毗,要求我下午到他家里,看看他患“象脚”的父亲,能不能如我所介绍的草药治疗。我觉得奇怪?这病政府已能控制且能治疗,同时患此病多数在南方,和东势一带潮湿地区,中部很少案例,甚至没有见过;但青年乃素察的父亲却患此病,好奇心驱使我立刻随他去看他父亲。

素察的父亲六十七岁,能讲流利的潮州话,是泰国第二代华裔,患此病己九年。本来在政府医院治疗己快痊愈,但后来因环境变迁,中断一段时间未作治疗,而治不好。

经过他儿子素察的介绍,我们便以潮州语来交谈。老先生祖姓蔡,向来以收买旧货为职业,虽然患了象脚病—右脚脚盘像一只大象的脚般肿大,其他部份都正常,精神也很好。我问他是否曾住过泰南?他说曾在南部董里府亲戚的橡胶园里住过一段时期。他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他曾住过泰南?我回答说:就有关资料,此症状只有住泰南,和东势潮湿地带的人才会感染;现在医学昌明,这病是可以治愈的,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如果要用草药也可以,不过时间比新医药还久。素察听说草药也能治疗,迫不及待要我把草药名说出来;他父亲则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并冷冷地对儿子说:“不必太紧张嘛!”

经过交谈得知,蔡先生表示很早放弃医治,也叫他儿子不必再为此事操心;于是他讲一段故事,说明不医治此脚病的原因。

蔡先生生平最喜欢吃鹅肉,尤嗜好杯中物,往往晚饭时一盘肥鹅肉和半瓶烧酒,一个人乐在其中,数十年如一。几年前跟旅行团到中国东三省旅行,吃过一次古今闻名的熊掌,真是回味无穷!可惜只有这么一次;回泰国后,便也尝不到那“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美味。虽然如此,蔡先生还是乐吃鹅肉,不过肉不怎样喜欢,改吃鹅掌。据说鹅掌跟熊掌味道甚为相似,此后每天便以鹅掌下酒,聊慰对熊掌的相思。

后来,不知是谁教他鹅掌的另一套吃法,不但滋媲美熊掌,更能补精壮气养神,是古代君王御膳秘方。蔡先生于是学习鹅掌的食用新法:他准备一片四周有栏杆的厚铁板,把活的鹅放在铁板上,让它站着,然后点燃铁板下面的火炉,柴火慢慢燃烧,随着温度慢慢提升,铁片也慢慢热起来。热度升高到烫足时,大鹅渐渐耐不住,便把一只脚提起;热度再升高,大鹅两足全耐不住,一起一落,像跳新潮舞蹈一般,想要逃而四周有栏杆;等铁板烧得红透了,大鹅两足跳得比狂风急雨还迅速,拼命跳呀跳!舞呀舞!最后疯狂般乱撞,长颈涨得奇大,发出凄厉长啸,哀呜一声倒下;两足又红又肿,但并未断气。蔡先生见此景,便赶快把脚掌斩下,昏迷的鹅一阵疼痛,再度昏死过去,他也不管,只顾把脚掌撕去外皮,清洗后配草药红烧,或文火慢炖。

据蔡先生说,一只大鹅经过火舞之后,全身血气都集中在两足,鹅肉已变成腊味,没有什么营养价值;共可惜大鹅是别人养大的,如果能从小自己饲养更好,可以喂食对人体有滋补功能之品,如当归、党参、枸杞、田七、冬虫夏草等高贵药材,此鹅长大了全身无处不补,尤其是经过“炼丹”火烧铁片炼其全身血液,集中在两足称为炼丹) 一天若能吃一只炼丹鹅掌,便等于吃六斤当归、十二斤党参、田七、枸杞等,精气神无所不补。慈禧太后当年便常吃炼丹鹅,因此虽老而不衰。蔡先生便这样吃了炼丹鹅掌许多年。

在患了象脚病初期,蔡先生非常恐惧,到处求医治疗。后来在政府医院专门治热带病部门打针服药,经过一段长时间,看看已消肿六七成,接近好的阶段;但药物有副作用,导致胃肠壁破洞,只好停止治疗脚,改治胃肠。一年多时间,医好了胃病,再继续治疗象脚症。注射、吃药从头开始, 看看又好了六七成,这次药物的副作用,导致另一只没患病的脚整条腿都麻痹了。据说是注射药剂太多所致,只再停止治象脚病,先医左脚要紧。再过一年多, 左脚正常能伸缩站立,再次前往医院注射治疗象脚病;看看又康复六七成,这回不得了!全身无处不发病,骨头里的每一关节都痒痛。什么医生都看,中西药都吃,一天痛楚廿四小时,一年忍苦三百六十五天,拖磨了六年,苦楚难耐时,多次想要自杀,幸得贤妻守紧,孝子苦劝, 才苟延残喘地活下来。

有一夜,梦见一大群无脚大鹅来啄咬他,待惊醒过来,已是汗流浃背,想起此病跟吃鹅掌有关:把一只活生生的鹅, 困在一铁片上烧死,这种惨不忍睹的跳火舞,愈想愈心惊胆寒。想着想着,不觉把那只又红又肿的 象脚”伸出来看,哇!简直跟一只刚跳过火、斩下来的鹅脚一模一样。没想到吃鹅掌所造的因,被鹅魂来讨债,报应报应!因果报应如此迅速!由于天良发现,因此请太太扶着走到外面,向上天忏悔,并发下誓愿,誓从今日起不杀生、不食肉,愿清口茹素,持长斋到老死,太太也发愿跟他一起持长斋。

他曾读过佛书,想起六袓坛经其中一段忏悔文说:“忽悟大乘真忏悔,除邪行正即无罪。”说也奇怪!自那天向上天忏悔立愿后,除了那右足象脚外,其他病痛不需用药,都渐渐好了, “象脚”也不红肿痛苦,只是有些不方便。

距今已三年没有吃药和看医生了,因为他知道这是冤孽找上门的证据,所以不想再医治, 留这“象脚”警惕后人:勿为一时口腹之欲而杀生,过喉三寸化粪土,造下恶业永报不完。

听完蔡先生讲完“象脚病的故事”,不禁使我想起太上老君感应篇的一段话—“祸福无门, 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只有劝他今后多多做善事,行功立德,只有功德才能消冤解孽,业尽病除。


买卖丈夫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谁会相信在这廿一世纪、科学文明时代,而且是在先进的大城市,居然有买卖丈夫这回事!

曼谷市郊外住着一对年轻夫妇,和一个年轻即守寡的母亲。媳妇姓李,名杨梅,嫁到邓家为媳;夫婿大朋是个诚实的好青年。结婚时两人都是十九岁,婆婆也只有四十岁。家里开白铁店,做打白铁的手艺生意。他自小便听父亲说:工艺不误人,故小小年纪,便学得一手好工夫。十五岁那年,父亲被汽车撞死之后,便负起经营白铁店的责任,以养活母亲。母子俩相依为命,克勤克俭,存了些钱,十九岁时母亲便替他完婚。

杨梅自从嫁到邓家后,除治家外还帮忙做生意,比起大朋还能干。以前店铺里只有数片白铁板,靠大朋的手艺替人家制造水桶农具;现在这间店陈列了各种家庭用品、农园用具。而她具有做生意的天赋, 因此凡是跟邓家认识的人,都夸赞她能干,才华出众。结婚四年, 杨梅才怀孕,替人丁稀少的邓家增添了热闹和喜气。西谚说:“没有孩子的家庭,好比一座没有花卉的花园。”而大朋的花园开始有了花卉,他得再努力栽植更多、更茂盛的花木。

然而自古有言,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杨梅自从做了邓家媳妇,相夫治家井井有条,尤其在这四、五年间,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什么都好;只是自进门不久,便跟守寡的婆婆有些磨擦,渐渐地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真是进入古人所说的,婆媳难相处的困境了。

本来这个成员简单的庭,三人相处是可以快乐融融的,可是不知是中了相命先生所说:婆息之间的命理八字,充满了戌丑未,相冲相克;或中了什么邪,婆媳之间,往往为了一点芝麻小事而大动肝火,弄到做儿子兼丈夫的大朋,三两天就生病。更邪的是媳妇杨梅,最近害起了心理变态症,每每害怕尚未老的寡妇婆婆,有占抢她丈夫的可能,所以两人之间,愈来愈是水火不容。

大朋的母甚感苦恼,中年丧偶,全付精力贯注在儿子身上,含辛茹苦养大了大朋,替他成家,却碰到般不孝的媳妇,觉得命苦。每次发生口角,往往是媳妇胜利;所以,每逢心情苦闷时,便跑到隔县的斋堂,跟修道的斋姑们诉诉苦,常说看破红尘,要跟斋姑们修道,住几天才回家。因此媳妇便三不五时,有意无意之间,冷讽热嘲,示意她可早点到庵堂去食斋了,免得在家里噪斗,让耳根清静 — 气得婆婆半死。

有一天,婆媳又不知发生什么磨擦而闹得极厉害,婆婆赌气地说:“你真没良心!不想想我如何辛苦把大朋养育长大,十九年的精神心血且莫论,投资抚养便花了不少金钱;你一进门便全部占有也不打紧,却无理地连一点良心都没有,也不体恤做婆婆的心意,真是目无尊长... …”

不等婆婆说完,媳妇抢着道:“你养大朋十九年,共花去多少钱?”

婆婆说:“至少也要廿万铢!”

媳妇说:“好!一言为定,我出廿万铢买了!”

婆婆以为相斗无好嘴,说说而已,那知道隔了两天,媳妇拿现款廿万铢,如数交给婆婆,并做君子约定,要她明天便搬去斋堂。听至此,婆婆险些气得脑充血,一时呆住动弹不得,想不到此恶媳妇有如此厉害绝招,良久不能言语。也罢!看在廿万铢的金钱上,含泪搬到斋堂去。这便是古人所说:还没有娶媳妇的儿子是母亲的儿子,一朝娶了媳妇,儿子便成为媳妇的儿子了。

大朋并非是个不孝子,那天他出外收账很晚才回家,听到老婆用廿万铢赶母亲到庵堂,气得暴跳如雷;但也不能奈老婆如何,只好自己关了房门,赌气不吃饭,也不说话。隔天赶到庵里,母子见面抱头痛哭。家有恶媳难相处,母亲更下定决心,把所有的钱捐给庵堂,从此在庵堂伴着木鱼青灯渡晚年。大朋无可奈何回去,每天饮酒来解愁。

近年来,大曼谷发展得极迅速,尤其郊外工厂林立。大朋住的小市镇,自建几家大中型工厂以后,忽然热闹起来;跟随来的便是各种享受场所林立。其中有一家新开业的“啦啦乌蹄酒廊”,老板娘曾到大朋的店买东西而认识他,大朋便在苦恼之时,到她酒廊饮酒解愁。酒家女三十多岁,打扮入时风骚万千,非常同情大朋的遭遇,渐渐谈得很投机,很快地就鬼混起来。

小市镇里,坏事是日传千里,大朋跟年轻的酒家老板娘发生不可告人的事,很快消息便传到杨梅耳里;以她的能干尚战精神,即刻找酒家女斗法。起初酒家女自认抢人家丈夫理亏, 再三躲避;但冤家路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有好几回在公共场所争执,最后一次是在酒廊内,杨梅把酒女骂得狗血淋漓,气呼呼地说:“你好没良心,我千辛万苦花了大心血和本钱,才从婆婆手里买到大朋;你是什么东西,搬来这里不久,只凭着狐狸本色,白白便想强占人家丈夫?”

酒女说:你花了多少钱买了大朋?”

杨梅说:“廿万铢!两年前的廿万,可比现在四十万多!”

“好!我现在便用四十万铢,把大朋买来!”酒家女说罢,走进房里,开了一张现金四十万的支票,递给杨梅。

杨梅当场呆住了,她万万想不到酒家女有此绝招。若拿,从此丈夫没有了;若不拿,丈夫也是没有了。这时她哭笑不得,心情起伏,想起她用廿万铢逼婆婆到庵堂,事隔不到两年,别人以同样手法逼迫她。

真是如和尚所说的:泰国是佛邦,天空低垂,报应之事特别快。杨海虽然得了四十万铢, 但是全市镇的人都知道买卖丈夫这故事了。


哑巴姑娘

关老师生了三位容貌美丽的哑巴姑娘,这是我们学校里所有教职员都知道的事。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人之常情。许多青年人一瞥惊艳,倾力追求;可是最后知悉是个不会讲话的美人,便打退堂鼓。所以关老师的三个千金,虽都已亭亭玉立,却没有对象,让他们夫妇非常苦闷。

本来一个家庭拥有一个哑巴儿女,已够苦恼;而关老师却一连生养了三个喑哑女儿,让这身处教育界的知识份子,向来便不相信命运、鬼神、因果论等的教书先生夫妇,精神颓萎, 空虚彷徨,日子过得甚是痛苦,外貌比实际年龄老了很多。这时他也才领悟到学问、财富不一定能给人们带来愉快;而精神压力过度,便会造成紧张、恐惧、急躁与忧愁不安。

所谓青年谈科学,中年谈命运,老年谈宗教。关先生夫妇将走完中年而踏入老年,对命运和宗教渐渐发生兴趣,不知不觉地对自然界的因果律,想去研究、了解。在偶然的一次宗教仪式上,听一位僧人谈及因果律,当他听到:“我们每一个人都应对自己的善恶行为负责,每一个人都能创造他自己的命运。佛说,如果恶行是你自己所做的,那你将会得到痛苦的果报!”当下有如当头一棒,打得他金星直冒;因为他曾想,为什么会生这三个喑哑女儿,前因后果印证,使他产生内疚之心而惭愧地忏悔。

“因果循环就是宇宙惯性运行的现象之一,宇宙是无穷无尽的多重空间,并不静止,永远运行回旋不停,这个运行不停的循环法则,便是因果。佛陀研究宇宙的构成与动向,现了因果律, 后来佛教徒便继承阐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观念,作为维持人间道德与社会秩序的基石。可惜一般人只从世俗的表象与有限的物质世界,以尚未足够深入的科学知识,来作主观的判断;对于自己未了解的超自然现象,一律讥之为迷信,而不肯深入去研究。”

关教授听了高僧一席话,不得不承认,科学虽然越来越进步,社会越来越繁荣,但也给人们带来恐惧、没有休闲和安全感的困扰。人心被科技和高度物质享受所牵制,好像被兽性所驱使、突发性的愤怒所占据,所以许多科学进步的国家,其人民的犯罪、损害和不道德的罪行,比一般科学落后的国度多。

二十五年前,关教授三十岁,刚结婚,太太也是三十岁。结婚两个月,太太便说她已怀孕三月了,关先生大喜,这也是他预料中的事。于是假日常常自己驾着豪华汽车,陪伴太太到海滨,或到各风景区旅行,有时三两天才回来,我们学校里都称羡他俩为神仙伴侣。

有一次远行,到泰北乌文府常年盛会游玩。汽车停在佛寺里,才开车门,便有一群浪童拥围上前伸手乞钱。关先生最讨厌浪童讨钱,除了自己不肯施舍外,还向大家宣布不要给他们,钱否则会养成孩童的坏习惯,不从事正当工作,到处伸手向人要钱,对国家社会造成损失。关先生宣布后,一群孩童便各自散去了。

过了一会儿,关先生夫妇买了些土产,正要放在车里,却发现簇新的豪华名牌汽车,不知那个人恶作剧,用尖铁在车身从前面划了一条沟痕,直透后面。关先生见此,怒气往上冲,举目四望,内心猜定是刚才那浪童所为。恰好不远处一棵芒果树下,聚有四、五个十三、四岁浪童在玩丢铜钱。他一口气跑前去,不分青红皂白,每人先吃一记耳光再说。浪童们被打得脸颊红肿,又被逼来看汽车的伤痕,他们全不承认是己所为。既不肯承认,便要找出是谁的恶作剧,不然全部捉到警署。

在关先生凶霸、无理可讲之下,浪童被逼不过,其中一个比较大的,指着另一衣衫褴褛、正伸手向一位外国人讨钱的浪童,说道:这是他的恶作剧所为。关先生又气冲冲地跑前,把这浪童拖到车旁来,而其他的人乘机跑光了。

关先生先打了浪童左右两下耳光,再开口审问为何划坏他的车子?问了老半天,原来是个哑巴童,比手划脚,眼睛流露恐惧、乞怜的眼神。关先生不懂他所比的意义,认为一定是记恨他早先宣布不要施舍钱浪童的事。因此在盛怒之下,举起右脚,砰然一声,踢在哑童胸口。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力大无比,哑童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摇摇晃晃站不住。几位看热闹的人,忙把关先生拉开,再把哑童带走。哑童临走时,回头恶狠狠地注视关先生,眼光充满仇恨怨毒,才施施然被人带走。

后来听,说这哑巴浪童在栖身的寺庙里,病了几年变成残废;同时关先生的汽车也不是他划坏的,而是冤枉了他。

年底,关太太临盆了,产下一女婴,眉清目秀,两岁多还不会说话接着二千金诞生,三岁了也不曾言语。后来又生了第三位姑娘,一出娘胎便请医生检查,是否会跟两个姊姊一样喑哑?经医生检查口腔舌根,哇!不得了!又是一个哑巴姑娘!关太太心中有鬼,立刻请医生作绝育手术,害怕第四、第五个,还是哑巴儿女。

关先生每看到三个喑哑女儿,便想到在佛寺前踢哑巴浪童,令其喷血那一幕,浪童那种怨毒仇恨的眼光,至今想起,还令人心中发毛;但他始终不肯承认,天理有循环报应。他更不肯相信宇宙之间,天地有司善恶祸福之神明,以主宰阴阳之平衡,此乃自然界的定律。

关先生夫妇和亲戚们不明白,何以只冤枉了一个喑哑浪童,便一连报应他家族出了三个哑女?这是上天惩罚和因缘果报的道理, 这是不能以科学逻辑来解释的。如果他跟太太常到佛堂,听听前贤讲道,智慧打开,自然会理解宇宙之间,还有许多奥秘之事,也是先进的知识份子必须要去了解的宇宙人生之谜。


钓鱼人

林甲春在政府机构办事,业余的啫好是钓鱼运动。每逢假日便参加钓鱼俱乐部所组的队伍,乘船出海垂钓。这在泰国一颈新兴的运动。

钓鱼俱乐部设在海军俱乐二楼,会员约有八、九十位,但常参加出海活动的只有三十几位而已。每逢星期日准备美酒饮料,一早搭乘海军撤掉的旧巡逻艇;出海之后,一边垂钓一边饮酒,更把所钓的鲜活鱼,烧烤下酒,味道鲜甜无比。大约下午四时便返回,而所钓得的鱼,一部份拿回家,一部份便交由俱乐部的厨子或炊或煎。大家饮酒吃新鲜的海鱼,有的边吃边玩牌,也有的玩台球,闹到午夜,有时也到天亮,人生快乐的光阴莫过于此了。

钓鱼俱乐部几年来是这样,最初会员只有七位,后增加到八、九十位。甲春是俱乐部的中坚份子,有人取笑他的家是俱乐部,说钓鱼具是他的老婆,他没有反对。然而,自去年以来,会员散失很多,即使是三十多位每星期日都聚首、出海不辍的死党,也只剩下七、八人而已。相较以往的生气勃勃,现在提不起出海的兴趣,俱乐部一片暮气沉沉,看来非自动解散,就是关门大吉了。

这其中有一个令人不解的因缘存着 — 连续发生二桩不可思议的奇事。即使甲春这个没有老婆、没有神鬼论与宗教观念的人,一生不信有因果轮回的硬汉,近来也提不起往日出海钓鱼的那股冲劲活力了。

原来所谓不可思议的奇事,第一宗发生在老会员乃班身上。那天是星期日,乃班没有参加出海钓鱼行列,陪着太太到内地向岳母祝寿。岳母家在当地是有地位的人,当天前往祝寿宾客盈门,宴席没有聘请菜馆酒楼包办,由几位内眷帮忙炊煮。内地的风俗是一家有喜全乡请,饭菜、酒、饮料,全天供应,随来随吃。最平常的菜是宰一头牛、一只猪,鱼虾鹅鸭有的是,炊炊煎煎,整天吃个不停;再普遍不过的有辣椒鱼汤混米条,泰人叫“浓真”,任宾客吃也吃不完。

乃班吃鱼有一嗜好,最好吃鱼肚腹,不论是肠胃肝脏等,从不错过。今天他自己加菜,捞获到一只特大的鱼,大喜过望,没有经过细嚼咬磨,鱼内脏大口吞咽而下,俗称“囫囵吞枣”是也。可是刚吞到喉间一半,便觉喉咙被硬物沾粘;忙用手去拉,可是拉不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吞不下、拉不出的刹那间,顿时呼吸困难,要喊叫已觉乏力。

最先发现情形对的是坐对面的襟弟,赶过来扶着他;可是他两眼翻白,头部垂下,呼吸微弱。大家七手八脚急忙扶上车,赶快送到农乡卫生站;可是职员没有办法处理,赶紧又转到府立医院;但却在半途中断了气。

虽然人死了,照医院的程序还是要开刀找出死因。医生替乃班开刀割喉,取出致命的鱼肚脏。真是不可思议!在场的医生、护士,和亲友们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竟然有这种奇事!

原来哽在乃班喉间的鱼内脏里,藏着一枚钓钩,钩住乃班喉部上端,所以在危急时,亲友伸手进他的口腔,想把硬物拉出来,但怎样拉都拉不出。所有在场的人看到这情景,很自然想起乃班是钓鱼公会会员,生平最大的嗜好便是钓鱼,而且有钓鱼的天分,往往其他人钓不到时,他则大有收获。这时看到他只眼翻白,嘴巴张大,嘴角边放着一枚钓钩,大家毛骨悚,然不得不相信“因果报应,如影随形”。

第二宗离奇的事,同样发生在钓鱼公会会员 — 杨比益身上。小杨也是钓鱼能手,曾经参加比赛,连续获得二届冠军。最近小杨买了一部十五马力的摩托车,每天傍晚载着太太到郊外兜风。那天晚上十一点,他参加俱乐部会员的一场丧事完,骑着机车回家。本来这一段路程,即使是闭上眼睛也能驾车奔驰;但是说也奇怪,前面忽然出现一条大河流,是以前所不曾有过的。为了避色冲下河,他硬是把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冲力煞住,砰然一声巨响,撞在路边灯杆上,等到有知觉时,已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小杨骑车太快撞上橙杆,这是属意外之事,不足为怪;怪的是身体几处伤口都很快愈合,只有嘴巴上下唇和口腔伤势严重,全副牙齿脱落,不能吃东西,一个多月来,只能用塑胶管将流体食物灌进喉里。更奇妙的是,上下嘴唇的伤口,经医生缝了七次之多,都不能愈合。

每次看似好了,拆线之后,天嘴唇又稀烂浮肿起来;采用自溶化学线来缝合,七天之后自溶化学线溶化了,嘴唇又烂肿起来;主治的医生束手无策,十多次的努力,几个月的折磨,痛苦不堪!小杨非常懊恼丧志,一只烂嘴巴,好像鱼吞食钓饵,嘴巴被钓钩扯裂稀烂一般。

有一天,他的太太照常来探望他,不知何故,冲口而说:“这只嘴巴,好像吃着钓钩的鱼嘴巴一样。”这话使小杨心里发毛,天良发现,想起每次所钓的鱼,都是裂了嘴巴,撕烂了口腔。他甚感内疚,于是由太太陪着,备了鲜花香烛,向老天忏悔,发誓以后再不钓鱼了。

说也奇怪,自这天后,嘴巴便慢慢好起来,不再烂肿,只消一星期便出院,并宣布从此不再钓鱼了。故钓鱼公会会员大减,林甲春也好久好久没出海了。


阉鸡肉

有一天早餐后,我照往例正要到俱乐喝茶看报纸,收买旧货的海兄跑来对我说:“张叔的儿子张伟六死了,是自杀死的!”尸体现已从曼谷专车运回来,放在本埠善堂功德厅安灵治丧,张叔全家人哀伤不已。朋友叫我前往劝慰,因为我向来跟张叔全家人感情不错,他们也很听我的话。我立刻到善堂,可是并没有劝慰他们,倒是陪着他们流了些眼泪。

张伟六是张家四儿女中排行最小,是唯一的男孩子,品行才学都很优秀,父母姊姊们对他疼爱有加。中国人的观念向来都认为男孩子才是传宗接代、继承祖姓的香火,女儿出则冠夫姓。所以,张家这唯一的香口殁了,怎不令他们全家悲痛欲绝呢!

张伟六今年廿九岁,去年从医科大学毕业,并在曼谷政府医院服务;他有慈祥和蔼的爹娘,三个姊姊都已出嫁,且嫁到本埠望族家庭,大家对他疼爱有加。去年毕业领文凭那天,便与同班同学的李小姐 (李大夫) 订婚,三个姊姊合资买了一高级名牌轿车,送给当订婚礼品。许多亲朋好友,非常羡慕他这天之骄子。伟六长得英俊潇洒,是个翩翩美青年,羡煞了许多少女;甚至为了他的订婚,有位女同学离家去做了尼姑。而他—张伟六大夫,一个前程似锦,千万人当中,难找一个与之相比。老婶说:“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缘!”然而,谁肯相信他会自杀?所以他服务的医院,专门成立一个法医团,进行调查此自杀案件。

调查单位为几个小组,从张伟六考进医科大学起,六年的学校生活过程,及毕业转到执业医师,全部资料件记录有五百多页,可见上司和同事们对他的自杀非常重视。

小组的报告书其中有这样一段:将近一年来,有人发现他开始变化,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丈夫,举止行动上,似有点娘儿化。大家起初都认为,这是因为他每天都跟一大群护士小姐混在一起,同时他的家庭背景在胭脂阵中。最近还发现他的说话声音有点“阴阳怪气” 的娘娘腔。这种情形医学界为贺尔蒙过盛—女性贺尔蒙过盛,盖过雄性贺尔蒙。虽曾给医生检查,但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据张伟六的主治大夫吴威昌医生的档案中,有这样的记录…病人 (张伟六) 不但不能修正雌雄贺尔蒙,使其平衡,甚至已患性无能。照理说这般年纪是极少会患此病症,而且他的家庭背景良好,他本身更是洁身自爱,是个保守的人。他离开父母,只身处在复杂,色情泛滥、诱惑性极高的京华,仍能守身如玉,确实是难得。又从他服食过的各类药品彻底研查,也没有发现导致此病的副作用。

再从其他小组资料报告中,有一段值得研究的记录:张伟六是南部内地人,以优异成綪自医科大学毕业;就读医科大学的六年,寄宿在学校附近的公寓;每天的膳食用餐,除了早餐有时喝咖啡及其他饮料外,午晚两餐是在一家叫“海南大哥”的店里吃“鸡饭”(即是以鸡肉为饭佐,没有其他菜肴)。这种店或摊子到处都有,贩卖的是非常普遍且方便的快餐,花费又少,所以泰国人最喜欢吃鸡肉饭。

这家“海南大哥”的鸡肉饭店很著名,除了附近大学的教授生之外,还有很多人驾车来交关,生意很好。一到中午大哥便收摊不卖,他有一个怪癖:中午一过,不管鸡肉存有多少,都不肯贩售,所以知道的顾客们,都提早来订座、订购;但是张伟六这特别顾客例外。除了午餐、晚饭在大哥店里吃用,伟六曾跟大哥提起列祖贯宗,原来早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伟六的曾祖父是前清朝代人,在海南岛文昌县出生;所以大哥非常看顾这族弟,因此鸡肉饭一吃便是六年。伟六最喜欢吃鸡翅膀和鸡头,对其他肥“阉鸡”肉不感兴趣。

所谓“值得研究”在这里:从前古老养鸡养鸭法,小鸡最少要六、七个月才长成,称之为“家庭鸡”;现代科学昌明,用电灯泡孵出小鸡,只需四十天,居然长有三公斤重。由于是用电脑精确计算,一公斤饲喂食小鸡,必须长若干重的肉,所以叫做“化学鸡”。这种化学鸡看起来又肥又嫩,但其肉太松软没什么味道,一般人不喜欢吃,说味如嚼蜡;因此人人纷纷转寻家庭鸡。一般贩售鸡肉的饭店,为迎合食客,便到内地搜购家庭鸡,挂起招牌招徕客人。然而家庭鸡也有其缺点,便是肌肉太坚韧硬绷,一般有年纪、戴假牙的人不敢领教。

“海南大哥”住在大学附近,多少得到一些大学的小学问,他在店铺后小空地盖了一所“鸡教室”,也称为鸡体育馆;从市场上买来化学鸡,再放进体育馆养一个月,这样松软的肥肉便会韧固起来,这是大哥独发明,生意非常好。

不论化学鸡或家庭鸡,养到春情期便不会发肥长大;聪明的人类,为了享受口福,便发明把动春时作怪的雄性肾囊割掉,有如昔帝制时期的太监。据说发明这取掉雄鸡肾囊的人, 是三国时代的华陀医师,那时不单鸡可以取掉肾囊,猪以及其他动物也可以阉;但“方头” 被医师娘烧掉,世间只留下“阉鸡割猪”而已。乡下到处有人执此为职业。

而现代科学昌明,己发明出不必割掉肾睾丸,就能使畜牲们失去性机能的药物。将如乌豆般的药丸,嵌埋在鸡冠或翅膀下肌肉里,也有将药丸混在饲料中,所以大家大快朵颐吃 “大阉鸡”时,不知不觉连同药丸吃到肚里;怪不得现代都市人,患性无能病者比比皆是这都是吃阉鸡、阉猪肉所赐。

伟六大夫最好吃鸡头及鸡翅膀,首当其害的是:将抑制雄性贺尔蒙的药品全收在体内。最后,连自己当医生都不能治好自己,做人还有什么乐趣可言。这便是轰动一时的医生自杀案的初步研究。

伟六自杀的前因后果,固然是他无知造成,然而根据张家的背景,还发现一个惊人的报告,那便是伟六的祖父,一辈子当了“阉鸡割猪”的职业,这是在家乡的事;伟六的父亲还跟随过两三年,便不愿继父业操此“绝种职业”,可是谁知道祖先曾操这项“绝人后代种族”的职业,到第三代子孙也遭绝后,还有谁敢不相信因果报应呢?


猴小姐

我有一位远亲小刘,最近结婚了,新娘子是绰号“猴小姐”的姑娘。本来大家以为“猴小姐”必定是一个因生得非常丑陋,或遍体多毛,似猴子形状的女人而名;可是当新人拜堂后,双双出来接见亲友时,大家眼睛一亮,不约而同地从心里喊出一句:“好一位仙女般的新娘!”过后又彼此窃窃私语:“那么猴小姐的衔又是怎样来的呢?”因此引起我的好奇。经过一段的时间,探知我们的亲人—“猴小姐”的绰号身世,并解开亲友们心中的猜疑。

新娘猴小姐是南方人,父母是养鸭人家,母亲在少女时是著名的美人儿,拜倒在她美丽容颜下的青年不计其数,甚至远在他乡异地的人士,慕名而来一睹芳颜的、或求婚的都有。其中便有一位马来西亚的富家少年,跨国前来求婚;而她以不愿远离父母,远嫁国外为理由拒绝;想不到多情的马国青年,被她的美丽摄走灵魂,烦恼之下在旅馆饮毒自杀,解脱求不得之苦,还痴情地在遗书上说,“今生不能与美人同结连枝,是因不同国度的阻碍,愿来生与她出世在同一国土上。”

不久,养鸭姑娘跟她青梅竹马、同村的养鸭青年结婚了。男的俊秀多才,女的丽质天生, 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对新人,也羡煞了不知多少的青年男女。

后来据说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有一天新婚夫妇坐船过河,要到市镇买东西,恰好以撑渡为生的阿光就在附近,便坐他的船过河。那知阿光早暗恋着她,只是自卑不敢接近,每天都偷偷把渡船停在她家附近,今天有机会渡她夫妇过河,他认为是上天赐福,守得云开见月,真乃毕生的荣幸。不觉魂不附体,飘飘然般摇着不沾水的橹木,傻气兮兮,眼睛只向着她看

起初夫妇没有注意,后来觉得为什么过了良久,还没有到岸? 才发觉阿光魂不守舍般, 痴痴呆呆站着摇空橹。新娘看到这情景,又见阿光穿着一条屁股处破个大洞的裤子,不觉对着阿光嫣然一笑。这一笑真是百媚千娇,月亮落在他怀里。一时阿光灵魂出窍,扑通一声, 向河中央跳下去,不知是死是活,累得新郎要自己来划船。

过了不久,新娘子有了喜。做丈夫对她无微不至,呵护有加,翁姑、公婆全家人都喜上眉梢,诸般爱护,备齐了她平时最爱吃的东西;而她却一反过去,什么美味食物都提不起食欲。

有一天,丈夫从市镇买来一腿乌猿猴肉,加槐山、枸杞、当归及党参等中药材,以文火清炖,这顿饭使她食欲大振,胃口大开,吃了很多。过后,家人每上市集,若遇有猎人出售乌猿猴肉,都会买一腿或一片回来给她开胃口。

一天,她丈夫上市场,遇到一猎夫,用绳子缚着一只乌猴叫卖。他一见大喜,买了并牵回家;养了一段时日,业已肥壮,便准备利刀,欲把它杀来孝敬老婆。这时她已怀了七个月的身孕,大腹便便搬了一把椅子,坐着看丈夫杀猴。可怜的猴子,只吃了这家人几天的芭蕉青果,肥肉长不到半公斤,全身便要给孕妇作补品;看见长刀利刃,眼泪直流,前足作人跪拜状。

这个爱惜妻子的丈夫无动于衷,没有半点慈悲心,一把又长又锋利的刀,直向猴子的心窝欲插进去;这生死关头,猴子右手抢着刀柄,左手抱紧刀刃,拼了全部力量死抱不放。他用力插不进去,想把刀子反抽出来;这一用力抽出, 紧握刀锋的猴掌四只手指一齐断下来,鲜血直涌。孕妇见血一阵恶心,头晕晕的,叫丈夫停手不要杀了,把猿猴放走。

乌猴从鬼门关搏斗,拾了性命回来,忍着五指连心的疼痛,丢下被削断的四节手指;跑出门时,用充满怨毒的眼光,回头向夫妇一望,才跑得无影无踪。自此之后,妇人每餐饮食, 一闻肉味、腥晕便作呕,只能吃青菜之类;家人恐有失营养,偷偷在菜里加些肉汁;但她一沾唇便恶呕,一直到生产。

十月怀胎期满,临盆产育一切顺利正常,这一胎婴儿是女的,外官形体齐全;只是发现婴儿左手除姆指全节外, 食指、中指、无名及指尾,四只手指有如遭利刃削断,整整齐齐少了两节,只剩下跟姆指一样长的—只有一节;父母、亲人看后,都啧啧称奇,大家不约而同地说,是她怀孕期间丈夫杀猴不成,削断猴子手指因果报应。

今天,“猴小姐”新娘,穿了全套洁白的婚纱,手掌戴上洁白的手套,雍容大方,艳丽照人,有如仙女下凡;有谁知道她手套里,纤纤玉指断了四节,变成猴小姐的故事?


卖“ 侬真 ”的阿婆

有一次佛寺的布施礼场所,偶然遇到孩童时的老相识—卖“侬真”的阿婆。

“侬真”是一种食品的泰语称呼,它是用米磨成粉后,再配辣椒、椰酱及鱼肉制成的泰国菜肴,据说是中国人所发明的副食品,所以叫侬真—“侬”是副食品,“真”是属中国。

几十年没见面,阿婆一见还能认得出来,因为孩童时是她长期的顾客。她卖得特别便宜, 热腾腾、满满一盘脱了骨之鱼肉煮成的侬真,热辣辣吃得鼻涕眼泪直流,怪有趣味。那时候她还年轻,划着一条小船舫,沿着水路一边划,一边展开润滑的珠喉叫着:“侬真猛呀!侬真!嘿……”真有点像中国广西傣族少女在唱山歌。

阿婆其实还不怎样老,未满六十岁,但外表看来老态龙钟,行又不方便;而且不知什么时候染着一种习惯,脑袋一直摇摆个不停;不管坐着、站着,或走路,或跟人谈话,头都是摇个不停。据说除了夜里睡熟时才不摇外,有时也会被震动从睡梦中摇醒来。看来不是习惯, 而是病态。

说话间我叫她不要紧张,不要把脑袋一直摇摆着好不好?“不可能!不可能!”她一面极力控制,一面摇着头说。我问她为什么不去找医生,看是什么症候。她又摇着头说:不知找过多少医生,最著名的医院也检查过,但是都查不出是患什么病;甚至还问过不少神明或异人术士,但是一直医治不愈。

我问她患此摇头病有多久,是不是生了一场其他的病,然后才感染上摇头症?她说已患了十年有余。起初确实是生了一场伤寒病,病中好似有人用木棍,把脑袋重力猛敲一下;后便沉沉重重,摇晃几下觉得轻松爽快,之后每隔几分钟便需摇一下;过后便像时钟般自动摇摆着。一度摇得非常厉害,好似有人时时敲扣着脑命门,昏昏胀胀,非常痛苦。极难忍时有几次想要自杀,也真的自杀,但不成功。后来心灰意冷,也不能再做生意了,闲时便到处跟着人去佛寺礼佛布施,不过近年病况轻得多了。

阿婆拉我到一棵菩提树下坐,告诉我说,她的摇头病症跟卖侬真生意有关系,并要我转告亲友,什么生意都可以做,只有侬真这行小生意千万做不得。

我觉得奇怪,摇头摆脑跟卖侬真有什么关系?现在泰国卖侬真生意的人有千千万万,到处可见;而且发展到不只是饭余的副食品,同时已成为大酒楼宴客贵品;也不只限泰人喜欢食用,外国旅客和一般华人家庭也喜好;因为方便又便宜,热辣辣、香喷喷、怪好吃的缘故。

谈来说去说了老半天,阿婆好心肠告诉我转达亲友辈,不去卖侬真,原来是这样:侬真这东西是白米磨粉制成的,不成问题,问题是出在那些配料上;配料中主要是鱼肉,混着辣椒椰枳酱,捣得稀烂。

鱼肉一定要用鲜活鱼,最适合的也是大家最喜爱吃的便是“鱼戾 鱼”。这类鱼除了肉细腻味甜美外,又只有一条背骨,没有其它小骨,所以脱骨时方便。泰菜中除了“侬真”这道驰名食品外,还有一道“白煮鱼”,也是活生生的鲜“鱼戾 鱼”为佐料,死了便失去美味。所以要配制辣椒鱼戾鱼酱,先得把活生生的鱼用木棍,或硬物敲昏后,再剖肚去骨。如不先在它的致命处—脑际敲扣,一条生猛的鱼戾鱼, 你是无法捉来剖割的。(泰华社会也有人用 “扣鱼戾鱼头”来形容其他事物)

生意旺时,阿婆一天要杀上五至七条、每条约二公斤重的鱼,而且每条鱼要杀之前,先用木棍在头颅用力敲一下。每条鱼儿被猛敲时,脑袋都是摇摆几下才晕死过去。阿婆自十四岁开始卖侬真,做着“鱼头”的生意,一直到五十岁生病才歇业,一生所敲死的鱼儿,数量确也不少。

人类有一种通病,便是被无明所蔽,误认为畜牲辈、鱼虾类的出世生长,是要给人类作食料,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先哲曾说:“欲知世上刀兵劫,且听屠门半夜声。”阿婆的一条扣鱼头木棍如小碗般粗大,每天、每月、每年不停地朝着鱼头敲,敲到剩下小茶杯般细小。诚想:被扣死在这木棍下的性命有多少?而那些被敲昏临死前的鱼,总是脑袋摇晃几下,跟着身体抽几下,鱼尾巴摇摆几下,这才晕死。

阿婆扣鱼头每条一棍,又狠又准,干净俐落,从不覆打第二棍。人做什么动作,心灵也跟着什么动作,久而久之,动与心灵的动作便互相吻合。阿婆在扣鱼时,并没有存心学鱼儿垂死之前的摇晃脑袋,而是天天所作所见,意念跟神识应合,不知不觉中,自己的脑袋便跟鱼的头颅合成一体。

听了阿诉说,实在同情她的处境。她从小家庭穷困,又无学识,操这杀业小生意养家糊口,落得这下场,不知如何安慰她好?只好老生常谈,对她讲起古人所说的几句话:人做什么事,就变什么性;做好事就变善性,做坏事就变恶性。现今的人被物欲迷住了本性,一味的争,一味的贪,搅扰斗杀,稍不如意便生气动肝火,那能不病呢!因为人一有贪,心便生烦恼,烦恼便是病根,尤其是从事杀生的人,佛家称为“邪命”。

我又讲了许多有关因果报应的故事给阿婆听,并告诉她说:照理她残杀了这么多的生灵, 本不可能活到这种年岁。佛陀在增支部经中有这样说过:“凡众生喜好杀生,殁时将堕三恶道 (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在生时寿命削短,业转人身寿命极短。”我并劝她猛下决心,从今起持斋吃素,并多行布施,行功积德,减轻从前的罪孽。她也很懊悔,接受我诚意的劝告—持素不再吃肉。并表示再也不以每日的摇头晃脑为苦恼与可耻,认为这是天理昭彰的惩罚,也是最轻的刑罚了。


一代讼师

已故报界人士胡映辉先生,在世时,常跟我讲起周师爷这家人的故事。虽然胡君是个不拜神、不信佛、不相信因果轮回的知识份子,但是,每次谈到周师爷这家人时,总慨然叹说:“一代讼师,三代绝。”

真是无巧不成书,胡君逝世后隔年,我们搬家,刚好跟周师爷住在同一个新村;这新兴的住宅村不算小,属于市郊,多户人家属中上阶层人士,也都有自己的私家轿车。周师爷便住在我家对面另一巷,但是他没有私家车,外出总是坐计程车,有时顺便坐我的车。我们谈得来,他常到我家坐、饮饮茶、闲聊,有时吃便饭;但从不曾邀请我到他家,我当然不好意思去闯堂了。

有一天, 周师爷忽然邀我到他家吃面线,他说他们客家人制打的面线最出名、最好吃, 他已三十多年不曾自己动手做过;今天是他的母难日,所以自己制做了面线来请客,而且客人只请我一人。我如约登门向他贺寿,周师奶更热情好客,一直赶着周师爷来伴客,伴我这唯一的客人,她自己则入厨料理。

周师爷今年七大九岁, 提早庆祝八十大寿,奇怪便是:来的贺客贵宾,却只有我这个小他将近一半岁数的人。周师奶六十余岁,少他十多岁,感情很融洽;他们有两个儿子和两位千金。两个儿子全逝世:一个留学美国发生车祸,死时廿六岁没有结婚;另一个儿子有结婚, 生了一个先天不足的畸型儿子,妻子跟拍戏的演员私奔, 他想不开用枪自杀身亡,丢下一个今年近卅岁还不能自己穿衣吃饭的儿子。女儿一个白痴没有出嫁,一个嫁了三次,最后还是守寡,回来跟父母同居。故他年近八十,还要养一个寡妇大女儿,一个白痴女儿和一个先天不足的孙子。

吃完了面,周师爷对我说:“儿子选择任何职业都可以,但千万别从事律师讼官这职业。从前读书时选法律系,老一辈的人便曾警告训诫,千万别当讼师,中国有句名言说:‘一代讼师三代绝!’当时我不相信,认为是他们妒忌,也认为他们有意为难而恶毒诅咒;所以考上律师之后,为了表示报复,便六亲不认,甚至谁只要有钱雇我控告我的亲人,我也接受处理。直到现在,金钱是有了,但一位亲戚至友也没有,只剩下第三代的‘活绝’,第二代已死绝, 今天才真正领会到‘三代绝’的意义。”

周先生不胜唏嚧伤感,无神的眼光泛着一点泪水,看来眼泪早己流尽!我不知道要用什么语言来安慰他。只见他喝了一口汽水,慢慢地又说:“不但亲戚一个也没有,朋友也全无; 世界虽大,但何以如此无情,容不了我周某这渺小的孤独者!我之能苟活到将近八十岁还不死,一是可怜少我十五岁的太太,她自十七岁跟我结婚后,就没有幸福快乐的子过,如果那天我先她而去,她会受不了,所以潜意识叫我活着;一是上天给我长寿的用意,是教我先受尽人间活地狱之罪, 虽然当年赚有些钱,现在生活宽裕,但负担养育这个将近‘死绝’的‘活绝’家庭,内心痛苦程度可见一斑;这便是我时常对你说,和对已故老友胡君谈的, 儿女们选择职业,千万别让他当讼师。”

“其实律师这种行业,是神圣的职业,是高级知识份子的荣誉行业。同时,现今社会也需要有正义感、有道德观念的执业者,站在正义上,替那些受不平之冤的穷人说辩,为人民服务伸冤,这算是神圣职业。”我终于跟他说这些话。

周先生说:“不能否认,律师业确实是项神圣高尚的职业,是所有在学青年求学时,梦寐以求的理想。这些人都曾经怀有一股热血,志向冲天—愿为穷人抱不平,为社会维持秩序;要创三不朽事业:立德、立言、立功,以顶天立地的志向,轰轰烈烈闯出一番事业。然而踏入这个圈子后,环境会改变志向,名利会冲昏正义感,利欲更会引诱使人失去道德心。”

“记得有一次,我接受处理一宗控告破产的官司,不料被告者原来是我的远亲, 在最后一庭将宣告破产的前几天,远亲和他太太连夜到我家跪求,看在数代人以前,奉祀同一位祖先份上,请我改变告词,使他不致破产, 更何况这官司原本是大鱼吃小鱼的冤枉。我早也知冤枉了他,但被人许以百分之六十的利益收买, 若官司胜了,除得到丰厚的利润外,还可大大扬名律师界,所以不管夫妇怎样跪求,我还是无动于衷。后他俩无望离开时,我听见男的仰天长叹,女的却说:“‘上天有眼,冤枉人家,让人家破人亡,将来一定会断子绝孙,活受地狱!’”

“当然我是不计较这些话,因为我早也听很多次,并不是这次才听到。后来官司果然胜了,并分得大笔金钱。不料破产的远亲没有志气,看不开,男的自杀身亡,女的神经失常进入疯人院。虽然刚开始有点内疚,心想以后不受理此类官司;但时间一久,利益又冲昏了头, 也算不清处理过几宗使人家破人亡的官司。”

今日守着这个“断子绝孙”的“活绝”家庭,并在这人间地狱活受精神拖磨之罪刑,比其身受重刑还痛苦。“老弟,这是一代讼师的故事!”周师爷最后说着。


佛经传奇

有一位亲戚的亲戚,我叫做老丈的,最近来泰国探亲。老丈姓杨,名文光,是鼎鼎大名的汕头李嘉诚医院的医生,兼医科大学教授,在潮汕广东一带,提起杨教授大夫,谁人不识? 即使不识,也曾听闻其医德大名而肃然起敬。老丈前年退休,我才认识他。后来,有几位从中国大陆来的青年医生,言谈之下都说是杨教授的门生,杨老丈的声名可见一斑了。

泰国是佛国,上至贵宾政要,下至亲戚朋友,凡是到本国访问探亲,往往会安排到一两处寺庙参观逛逛。在许多来访问探亲的贵宾亲友中,我发现有一个共同的现象:这些人参观佛堂寺庙,比不上逛百货公司、超级市场有兴趣,大多数勉强应酬一下,最多便是赞赏庙宇广大、环境美丽,几句言不由衷的话,对庙里的仙佛事迹全没有兴趣。这也难怪,中国共产主义执行四、五十年,无神论根深蒂固在每个人的心中,总以为神佛之事俱属荒唐,敬神拜佛更属可笑。自此来自中国大陆的亲友,我便不带到寺庙去观玩了。

这出于意料之外,医生老丈却不喜欢太热闹的场所,对于逛超级市场、上酒楼吃喝,都提不起兴趣,主动提议要参观古刹寺庙。他说早在国内羡慕泰国是佛邦,到处寺宇林立,国人多属虔诚的宗教信仰者,尤羡慕这些人的佛缘深厚,能生长在这个清净乐土的国度,过着太平盛世的日子。更使我惊奇的是这个共产主义先进者,居然能讲一段佛经 (华严经):“此菩萨为大施主,凡所有物悉能惠施,其心平等无有悔吝,不望果报,不求名称,不贪利养,但为救护一切众生,饶益一切众生……”同时,还能在佛像前背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大悲咒”、“太上清静经”、“金刚经”等。每篇从头至尾滚瓜烂熟,一字不漏,通畅流利,真使一般出家的和尚叹服。于是我对这个亲戚,不得不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杨教授毕业于北京中西医科大学,曾驻任国内各大医院的医生,自从汕头李嘉诚医科大学落成,便一直任教授至今。教授又擅长中医心脏专科。扬太太便是我的亲戚,称老姨的,是抗日期时归国的侨生,在广州医院读护理时跟老丈结婚。

杨大夫不但医术高明,医德更佳,为人和蔼可亲,不管病人是什么阶级人士,一律以医者父母心视之;对每位求医者和和气气,悉心治疗,没有国内时下一般人的恶习作风—在政府部门任一小职,便鼻孔朝天,目中无人,不把人当人看待。所以杨大夫的仁心仁术,人人有病人人争着给杨大夫看一看、摸一摸。说也奇怪,凡经过杨大夫把脉,按一按、摸一摸,一剂桂枝柴胡汤,或小青龙汤就好了。便这样,从早到晚,他的四乘六平方米宽的房间,挤满了排号的病人。

杨教授又是医圣张仲景真传,把脉时能左右手并用,望闻问切;看病时非常迅速,有时则采用新医术配老药方,诊断病源之后,有十多位实习医生便写药方,中午学生轮流吃饭睡午觉,杨大夫共吃几片馒头,喝个饮料,一整天坐着把脉,一坐便是八至十小时。这种单一姿势、繁忙又单调的生活,足足持续有十年,到了第十一年,发觉到自己也病了。这重大的发觉,已是病入膏肓,经中医诊断,都说太迟了,有如一盏灯,油已耗尽快要枯熄了, 即使张仲景、华陀再世,倘能医好,也成瘫痪之人。

原来杨教授十年来,都以同一个姿势坐着,劳心劳力,全神贯注在病人身上,肢体没有运动,左右太阳神经,早已一边麻木,只是没有注意到而已,再等四肢麻痹时就太迟了。国内各大医师都开会抢救,但在诊断表格上都注明:精气神三绝,已无回天之望。

杨大夫不知治愈医活了多少人,自己却没有希望而等死。这真是现代医学界的一大讽刺与奇辱。

杨教授的病情一天天严重起来,群医却束手无策,这反映现代文明进步的无能!

惧死求生是人类的本能,虽然只有一线希望,总比绝望好。杨大夫在家等死的当儿,有一位老太婆每天来探望他,并对他说:“反正都已是药石罔效,不妨念些佛经,或许有什么奇迹出现!”因为老太婆早年得重病治疗不愈,最后摒去一切,念佛经年余,霍然而愈。于是先讲解一些经义,再教他持诵,说也神奇,只念了几遍,便觉得精神有点好转,像有所寄托似的。当他再阅念“吕纯阳真人”的“天地心”一篇,其中有段跟医学极有契合之妙,而且解说透彻,比一般医学更详细,这小段写道:

“……人禀天地五得之全,其真一之灵,独具于心,炼之可与天地同其悠久。盖人心真一,即天地真一,因人心被七情六欲日行断丧,致此为血心,为凡心、欲心。心之真一不存, 反不如木石犹能久存。盖木能敛其真精于内,外虽遇肃杀,而内之真元不坏,至春来又复发生。石能恒固其不散之气,故能长而不敝,皆其元不耗,所以能永久也。人所以不克存者, 终日耗其元阳,不能炼其心,使合天地之心耳。人禀天地之全, 具天地之心,而往往互相悖害, 是受气质之所拘,或为物欲之所敝,至丧失本来真一……那有不病,那能永存!”

浅浅短短的一段,令他出了一身冷汗,惭愧自幼熟读医书,今日才洞悉自己的病情。于是更努力念着老太婆拿给他的经册,更发现有不可思议的玄妙,每部经书所言,句句都能说在他心坎里,跟从前所读的黄帝内经章、难经脉诀、金柜奇难杂症论,都有共通要义;所以不难默记,每篇阅读三至四遍便能背诵。

不知不觉地,杨大夫心无旁骛,把全副精神寄托在般若心经、道德经、清静经、华严经、摩诃大悲咒……诸经典上,精神一天天好起来,体力也一天天旺盛起来。一年过后,杨大夫已完全恢复健康,再休养半年,已能回到原来的岗位上,再为广大病人服务。国内国外医学界都很惊讶,认为是不可能的事,但事实郤是如此,称为奇迹!


编辑先生着魔记

有一位住在内地开报馆的朋友, 徐乳名乌目,大家都称他为目兄。目兄是报馆的老板, 自己担任总编辑、当记者、当督印人、当发行人兼收广告。泰国内地办报,一般情形便是这样,因为报纸发行,每月只出版两次,跟着政府彩票开奖日出刊。目兄为人随和又热心公益, 肯替社会服务,人缘颇佳,甚得当地社会各阶层人士所信任,出版的报纸一直以来, 便保持销售数量最多。

记起哪一年,目兄所居住的城市,在市郊有一佛寺,住持和尚发起在半山麓依山势建造一尊露天巨佛像,城内城外埠众都出钱出力,希望这露天巨佛像早日完成。这时,这份负有盛名的报纸,编辑先生兼老板的目兄,不知着了什么魔,竟然在其报刊上,大字标题撰文攻击,一连数期,诽谤古刹兴建巨佛像是一尊“魔”像,泰语发音为“惹是”。

这“惹是”也不完全是魔鬼妖魔的意思,还可以解说是巨大、巨型、大得无可譬喻;而连在神佛言谈上便是魔 GIANT。魔有佛魔、仙魔、神魔、鬼魔,泰国佛寺往往塑有一些门神叫“惹是”,守在寺门前。该报一连好多期撰文说古寺造“拍惹”,大家一目了然,都认为是建魔佛像;这是很不尊敬的一种侮辱。甚至文章内还指出,此一魔佛像建造之后,本城市则要提防灾劫祸事临头云云,使古寺住持及众佛教徒大感吃不消,认为这份报纸有意跟佛寺过不去。大家都认为目兄做得过分,不知他跟古佛寺住持结下什么梁子,还是有什么冤仇,如此毁谤讽刺。

本来古寺在山麓建佛像,完全没有向外界募钱,只有信徒自动拿钱去赞助。古寺跟报馆更是河水不犯井水,目兄平时跟住持也有来往,此次建佛像,他不但不撰文拥护,反而毁谤攻击;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此魔像是佛教末劫年的大浩劫,冷嘲热讽,搬弄得全府,甚至外地人都称古寺在建“拍惹”— 魔佛像。

凡事适可而止便没有什么不良,过分了便会造成破裂。古寺住持菩銮大师本是一位高僧, 忍辱含养工夫甚深,初时对报纸的讥毁一笑置之;众多信徒却认为报馆欺人太甚,仗着势力,仗着犀利笔锋,竟然欺压到佛祖头上来,再三联名要求住持控告报馆:藐视佛教,欺负出家人。

老和尚上法庭控告总编辑 — 这大新闻立刻传遍整山城。拥有大潜力的新闻报馆,今日却成为大新闻。茶楼酒肆中,市民议论纷纷,而在公众场所,大家都把这消息当成奇闻;轰动全城,好似谁不谈此新闻,便成了赶不上时代的孤闻寡见之人。甚至有的下注打赌,赌老和尚和总编辑这场官司,鹿死谁手?有的看好老和尚,认为和尚代表佛祖,泰国是佛国,法律一定站在和尚这一边;有的认为目兄的报馆势力大,记者号称无冠皇帝,法律一定替报馆说话,况且总编辑目兄是律师出身……。

老和尚的讼辞在没有作官方登记前,由检察官呈送给法庭长参考,由于检察官和法庭长两人对老和尚敬仰有加,同时跟目兄又是好朋友,有意私下促成双方和解,平息这场纠纷。俗语云:“狗屎可吃,官司不可动。”况且一位是高僧,一位是名人,都受社会人士敬重。可是和尚经不起信徒怂恿,非控告不可。法官不得已,约好两方对簿公堂。

目兄虽是执业律师,但是仍聘请本府有名律师出庭。开庭这一天,市民闻讯均前往旁听观看,整座法院挤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一直排到法院外走廊,打破该府自开庭以来最高记录。

检察官宣读控方的讼词和所有剪报证据后,问被告的律师有什么辩护解释?被告律师接受原告所指的全部属实,其巧妙的解释是:所谓“魔”(泰语的“惹是”)是指巨型的佛,不是英文的GIANT (妖魔);报纸选文说佛寺建巨佛像,本城将有大浩劫,那全是出于好意;如果地基及佛像造得不坚固,倒塌下来,市民会受灾殃,只是好意提醒寺方要小心等云。一场强弓弩箭、蓄势待发的战争,经过律师轻描淡写、巧妙的解说,全无半点仇恨火气。法官等人又做好做歹,双方讲好话,要目兄当法庭前向老和尚赔个不是,要老和尚以佛祖的忍辱宽宏大量,撤消控辞。起初僧俗都有点固执,但经过一些好友和社会名望劝解,终于不了了之。

一场闹得满城风雨的僧俗斗法,便这样平淡地结束,倒使一些好事之徒大失所望。故事本该到此结束,但奇异的事却发生了……

目兄跟太太同年,都是卅九岁,育有两男一女,虽然没有做绝育手术,但是小女儿已十三多岁,故不想再有生育的打算。但怪事忽然发生,徐太太 (大家称为目大嫂),突然身怀六甲,医生检查表示老蚌将生珠。

生儿育女是正常夫妇的责任,虽隔十多年再怀孕,有点唐突,但究竟两人年纪也不算大, 故也觉得是人之常情。只是有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产妇、婴儿一切顺利,男婴五官正常而壮健,只是额头上有三道皱痕,两道浓眉入鬓,而且是褐红色,扁扁方方的面孔,配着一只大嘴巴,乍看起来像魔鬼,细看之后有如寺庙守门的魔将。接生的护士吓得花容失色,所有医生护士都围来观看,大家都不敢相信人会生下这样的婴孩,应该是魔鬼来出世才对;但不管如何,事实就是如此,最后还是得接回来。

目嫂生妖魔儿子的消息,早在医院便已轰动传开。成千上万的人都来观看,看后啧啧称奇,也议论纷纷。追根究底,归咎于几年前,目兄利用报纸撰文毁谤古寺造佛像,说是建魔像,老和尚被戏弄得无可奈何。虽逞一时之快,但真正的妖魔却应着他的需要,出生在他家里。每天都有大批大批的人,陆续来看怪婴,闹得夫妇快要神经错乱,苦恼极了,只得搬家。搬家不久,有人知道后,又来观看,甚至外国电视要求拍摄影片。

孩子渐渐长大,一只血盆大口和两道褐红色浓眉,更显出妖魔世家的本来面目。更奇异的是,一般婴孩初长牙齿,应先长门牙才是;但么孩却先长出两只虎牙,长得穿出嘴唇。至此,目兄不得不承认前年谤佛的报应。几次想把孩子毒杀,但究竟是亲骨肉,弄得只有搬家再搬家。最后,皇家医院接洽怪婴魔孩研究,施手术锯去两只虎牙,但脸上的痕疤和血盆大口却无法改造。


三姑食斋

三姑一连打好几次电话,找我到她家有事磋商。由于我近年来,命里注定“大行运”,所以国内外行走个不停,很少有时间在家里,直到最近才特地到三姑家拜见她。

她急着要见我,原来是她自去年“九皇胜会斋期”之后,便立愿要“茹素食斋”,想问我一些有关食斋的资料。这突然的决定,使我有点不大相信,以为她在开玩笑。三姑这个至亲, 我非常熟悉她的个性,常常称她为女中丈夫;虽然年纪半百,但在她繁杂忙碌的社交、日常应酬中,一年能吃几天“九月斋”时髦已是难得;这突如其来宣布放弃她那平日作风 — 三敢之一的“敢食”,怎能使我轻易相信。

三姑似乎看透我的心思,带着长辈口吻训示说,关于她毅然决定不吃肉,愿长期持斋吃素,不必知道太多原因;又以后辈晚生的口气,请教我一些有关素食的常识,一连提出好几个问题。

在这里值得补充介绍的是,我的这位三姑,在这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城市,可称得上是一位领导人物,有“女强人”之称。生平作风有“三敢”:第一是敢言,第二是敢做敢当,第三是敢吃;所以在社会福利、公益事业,担任几个头衔,可说是:女中丈夫,不让须眉。就因为作风果敢,正直不阿,埠众都敬重她,一敬重便是四五十年,所以五十余岁,还没有结婚,孑然小姑一个,跟着兄嫂同住。

三姑的敢言、敢作敢当作风自不必赘述,埠众皆有口皆碑,只有敢吃这项目,提起来有点不大光采,所以在她面前不说,大家却是心知肚明,知道她曾到香港吃过猴脑,吃过“三叫菜” — 刚刚出生的小老鼠。故每提起三姑 — 被誉为三敢的人物,只列出敢言、敢作、敢当,对“敢食”则省略了;尤其我们晚辈,更不敢当面说她的第三敢。

在三姑所询问的,有关素食的几个问题中,我曾费了很大的口舌,向她详细讲解。这里简单写出三两则,让有心持斋素食的人作参考:

(一) 何谓五荤?五荤是蒜、葱、韭、薤、兴、蕖等。持长斋的人不吃上述五种蔬菜的理由是:蒜伤心灭火气,葱伤贤耗水气,韭伤肝耗木气,薤伤脾困土气,兴蕖伤肺散金气;因为 伤五脏所以不吃。

(二) 一般斋堂菜姑,有吃牡蛎 (蚝),说蚝是斋的,这是不正确的见解。因为凡是有生命、活的东西,都属荤品腥味,列为不吃之食谱。

(三) 据说植物有生命也会活,为什么可以吃?植物的生命跟动物 (包括人) 不一样, 动物有齐全的灵性与觉魂,植物只有生魂,故适合人与畜牲采食。

(四) 鸡蛋和牛乳是否可以吃?现在许多吃长素的人,有吃蛋的习惯,根据推理,现在鸡蛋都是属于单阴的,没有经过受精,故属没有生命,可以吃;但是也有人不吃。不过,许多现成的素料食品,大多数都混掺蛋类制造,很难避免。至于牛乳,佛祖在世时,提倡要有健全的肉体才能修行,所以乳类列入可以饮用的食品。

简单列举上述四则便够,如太多了便会变成啰嗦且枯燥,回头再来讲三姑“食长斋”的故事。原来这个故事有点神奇,三姑列入秘密不肯告人之列。

话说自去年“九皇斋”期间,三姑嫌家里不够清洁,跑到郊外侄儿的别墅,专心斋九天。九天斋期届满,当晚作了一个怪梦;梦见个剃光头,穿白衣服的尼姑,来向她化缘。醒来还清晢在目,尼姑的容貌黑白分明。

这时午夜两点左右,睡不着觉,推开一片窗;天空月光朦胧,屋旁几棵芒果树,微风摇曳着枝叶,黑影恍恍惚惚;树下几只白色的鸭子,头颅摆在背翅上,好似几个穿白衣服的尼姑,蹲在树下。她急忙把窗关上,很纳闷而一直睡不成眠直到天亮。

天亮起来,洗刷完毕后下楼。侄媳准备早餐,据说吃这早餐后,便算九皇斋期圆满结束,午餐便是庆祝开斋、吃腥的日常第一餐。侄媳已准备妥,一早便从市场上买来鸡、鸭、猪肉、大鱼,因为这九天斋期,肠胃里被那斋菜肃杀而无油,非大大补吃一番不可。

侄媳表示孝敬, 横竖办了这一大堆肉类,带三姑到厨房看看。当三姑一见那只拔光羽毛的白色鸭子,头颅有稀稀的青色细毛孔,脸部黑白分明,好似一个刚刚剃光头的尼姑,跟梦里的尼姑一样,弯着腰,青绿色的眼球,仿佛正在向她化缘。

她的耳朵嗡的一声,响起梦里的尼姑对她说:“这次向你化缘,不是化普通尘缘,而是化永世不要再跟畜牲类结冤孽的善缘。”三姑一阵头晕,两腿发软,急忙命侄儿驾车送她回家, 从此宣布她“清口持斋”,吃长素了。


一鳖分期吃

表弟任内地政府医院院长,最近我到该地游玩,他跟我讲一则有趣的病人故事,内容很能启发人心向善。

表弟所任职的政府医院,是属于县级中型医院,病人不多,一般有钱人及比较严重的病人,多数是送到府署或曼谷大医院,所以这间医院院长便兼常务医师 — 无所不能的专科, 尤其动手术开刀也要兼。表弟说:“ 我自做医生以来, 从来不曾遇到、也不曾治过这种奇异的病人。这位奇异的病人,三年内动手术开刀五次,一次比一次厉害,最后连一手一足都必须锯掉,变成一个独臂缺足的残废者。”

这个奇异的人叫做文来,有次被一只水鳖 (俗称脚鱼) 咬伤一只手指尾节。初时到医院敷药止痛,认为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可是半个月后,指节伤处开始发炎、肿痛起来,经医生检查后,断定是毒菌侵入骨节,必须把手指尾两节锯掉,以免毒菌上侵危及性命,于是切掉,剩下九指。

不到半年,文来到海滨游玩,真是无巧不成书,又被一只水鳖咬伤一只脚指尾节趾节。几天后肿痛发炎,到医院照X光后,发现有毒菌侵入骨节,必须将尾趾节锯掉,以策安全。时间又不到一年,手尾指节及足趾同时肿痛发炎,再到医院抹药照镜,哇!不得了,骨头里有刻毒菌存在,这些毒菌有形成癌症的趋势,必须立刻把手掌和脚盘斩断。病人同意进行手术,住院二十多天,变成一个独足单掌的人。

文来不幸的遭遇,许多人都啧啧称奇,更奇的事又接踵而来,发生得有点像天方夜谭。原来有一天亲戚的儿子剃度做和当尚,文来跟着大家参加,夜里便在佛寺里睡觉;同睡的人甚多,四五十人挤在大佛厅里睡,可是霉运偏偏降临在他身上。

有只老鼠在四五十人中,选中他的断足伤处,咬了一口,使他大痛醒来,惊动所有一起睡的人。虽然只咬伤一点皮肤流少许血,可是大家开始议论,说道老鼠本来只咬无性命的废物,谁要是偶然被老鼠咬着,证明那人只是一具尸体,已无灵魂,老鼠才敢上来咬。众说纷纷,令文来惶恐不已,隐隐然觉得再活不多久了。虽然有人安慰他不要迷信,但他还是觉得性命受到威胁,而且心生暗鬼,手脚两伤口断处,隐隐乎似发作,痒痒痛痛。后来受不了心里的压力,又因为伤口作痛越来越严重,最后到医院检查。

经过医生细心检查,不得了! X光片显示,两处伤口遭毒菌侵进骨头里,跟上次查出有癌症细菌入侵相同,非把手臂和小腿锯掉不可。于是再把手臂下节、小腿部分锯掉。三年开刀动大手术五次,院长兼刀斧手的表弟惊讶不已,认为是奇人奇事,于是特别搜只调查病人文来的身世资料。

文来在医院的登记是男性,四十三岁,职业务农,为了家庭的生活,兼作建筑工人,平日喜好饮酒, 更嗜好吃淡水鱼,特别是龟鳖类。他听人说如果一生能吃十几二十只鳖,一生之中便不会患风湿病、骨节痛,更能滋阴补肾;所以每每以鳖肉炒辣椒,配白酒享受。一瓶白酒,一盘辣味鳖肉,从早可以坐到晚,天下再没有比这享受更美妙高超了。所以每每能弄到一只鳖, 便如获至宝,乐此不疲,十几二十年来都是如此。

有一天,文来从市场买到一只十多公斤的硕大水鳖,非常欢喜,舍不得杀吃。这么大块的珍品一次享受太可惜,自己一次又吃不完,家里又没冰箱;想来想去,最后想出一个妙法,叫做一鳖分期吃,那是从市上分期付款变相来的。因为龟鳖是一种最长寿和最耐死的动物,不论囚禁放于什么地方,往往一年半载还能活命。文来的妙食法,便是今天要吃多少肉,便割出多少肉,然后在伤处涂抹一层红石灰,这样此鳖便可以分期吃上十天半月;因为它还能活,直到最后斩头才断气。

文来经过这次一鳖分期吃成功之后,便照此方法吃了不知多少鳖。有人提醒他这手段太残忍,没有良心;但他不管,只要有美味鲜鳖肉享受便够,直到最近肢体也遭遇到分期割锯的滋味。

院长医生把所搜只的资料,在病历表上写了一句结论:“没有科学根据的不可思议因果报应事实!”


眼前报

内地有一份小型报刊“眼前报”,长期以来专门刊载一些宗教活动、神奇怪闻,和虚玄缥缈的文章或故事,虽不囿于某宗教,但多偏重于佛教色彩。其实佛教并不好谈神奇法术,但一般人对神奇怪诞的故事总是很好奇,因而造成误会,以为宗教是一种迷信。

这份小报的刊名本就有点怪异,而长期刊登的文章, 又富含浓郁的宗教色彩, 在现今科学时代中,跳脱一般报纸所刊载的经济建设、跨国投资、证券市场,而专门挖掘弄虚说玄的新闻,似乎有点不务正业。所以有人预言这份刊物的寿命大概只有一两年而已。然而出乎意料的,该刊物在今年 (一九九八年) 元月,发行满十五周年,更出版特刊以为庆祝。

在该报出版不久后,由于好奇,我便试订阅一份,不知不觉一订便是十多年。这期间多次被那些故事背后,所寓含教人向善的真理所吸引,编辑的笔法亦称洗练;有时我也兴起投些佛教学理、心得小品文,故与该老板兼总编辑柯先生结下一份文字因缘。十多年来的友谊, 皆藉由通信往来,不曾互相登门拜访。有时我因忙碌忘了缴报费,一拖三年,他也不以为意, 然照常送报。

今年初我有机会到该府,出席一项宗教会议,恰好与这位主编同席。柯先生现年六十五岁,是第二代华裔,四十六岁那年意外车祸,断了两条腿,便长年坐在轮椅上。我们谈得非常投机,当晚柯先生便希望我不要投宿旅社,到他家里 (即报社) 歇宿,方便谈话,而我也正想多了解一些资料,便不客气住下。

经过一番长谈,始知柯先生不但对佛理有精湛的研究,对其他宗教也有相当精辟的见解, 尤其喜爱中国儒道。曾将道德经、清静经和中庸等书翻译成泰文,向读者介绍,广受好评。他叙述自从车祸断腿后,才开始探讨宗教,研究经典。在此之前,他是嗤之以鼻、极端反对的。征得他的同意后,把他的部分生平写下来,配合“眼前报”当作奇谭发表。

柯先生十六岁便进入报界服务,从捡字学徒、校对到排版编辑,在几家报馆一待便是三十年。三十年文化界生涯,报界个杂烩炉,龙蛇混杂,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自洁者少,龌龊者多。柯先生回忆他第一次进入报馆扫地,看见人称先生的电讯编辑,把吃完“粿条水”的空碗和匙筷,丢到窗外的芒果树下,等小贩来收钱收碗时,他便说没吃,还指天骂地下咒语,小贩到处找不到碗筷只得作罢。这位先生后来还做了议员代表。

酒色财气、吃喝嫖赌,是吃这行饭的例行公事。更甚者,柯先生当时所交往的几位同事, 都是极端左倾份子,完全否认唯心论,不信鬼神,只看重物质享受,十足的唯物论信徒,对一切有关宗教活动和神奇显化,一律视为无稽之谈。甚至谤佛毁经,咒天骂地,呵风叱雨,完全是乖戾泪进的知识份子。二十余风花雪月的荒唐生活,浑浑噩噩一晃即过。

就在四十岁那年,噩运到来,发生了一连串的不幸。先是十六岁女儿,跟演戏的小生私奔。隔年,自己与朋友合资的小报馆债台高筑,宣告破产而停刊,整个人因失业而显得焦躁恼怒,天天酗酒。六年后,驾车不慎撞到路中央的分隔岛,连续翻滚中,断了两条腿。

隔年,太太守不了贫,随一个驾计程车的人出走,至此柯先生不仅身体残废,心灵更加受创。思及从前“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的豪阔,灯红酒绿的场合,夜夜有如“吴姬餍酒劝客尝 ”的景象,如今风华殆尽。愈想愈觉人生无趣,遂托人买回三十粒安眠药,准备一死万事休。

服了如此大量的安眠药,却只昏睡了三天两夜,邻居发现时,他已自动醒来。柯先生死过醒后,一改过去的作风,不再藉酒解愁,也不颓丧,将所有的产业—其实只不过几本书和一些零用品,卖出之后,到内地投靠出家的舅父,苦读十年佛理经典,创办这“眼前报”半月刊。

柯先生还讲述他“睡 ”三天两夜的一段奇遇,令他改变整个人生观。为尊重先生的要求,故不摘录。总之,冥冥之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能改造宇宙,也能改造人。


虾蟆粿汁

内地泰北某府有一广府人经营的“清汤粿汁”,驰名遐迩,邻近府有人专车结伴来试尝, 当地人更是有口皆碑。每天府前如市集、中午十二时便收摊,没有请伙计,父子妻儿媳,忙得有条不紊。有人估计每碗价钱十五至二十铢,每天最少收入约六千铢,纯利三千铢以上。故短短几年便买地建店,店后盖一片广阔花园,午后收摊,便在花园享乐。

这家“清汤粿汁”老板姓连,夫妇都六十余岁,一对儿媳和一个未出嫁女儿。该粿汁的驰名, 是汤水清甜芬香,甜味非一般市上调味粉可比,它的甜度恰到好处,有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美味。很多人仿效他的做法,但并不成功。以东北物质生活来说,每碗售卖十至十五铢却是高昂;但不单官员高商云集,甚至一般小贩或踏三轮车的人力车夫,也挤在一起大吃特吃;故有人怀疑渗放“干差”— 大麻,使人吃了上瘾,每天非吃不可。

同业之间更言之凿凿,甚至有人暗中报告卫生局,说连家的清汤粿汁渗大麻。大麻是属违禁麻醉毒品,卫生局便派人来调查、化验;但化验证明没有渗大麻成份,更没有其他化学杂质,纯粹是动物质味;符合店主所呈报,采用鸡骨、猪骨,阴火煲煮一夜一日,煲煮至骨髓渐渐变清,香甜无比,成为清汤独步。经过卫生局的这一证明,清汤粿汁的声誉更扶摇直上。又有一个亲王试吃专家,专程来尝试后,颁送蚌壳奖牌,挂在店门前。老连也俱生意天赋,每碗由十铢升涨至十二铢,十五铢涨至廿铢。

所谓世间无永远的秘密,连家“清汤粿汁”调味独步天下,终于揭开了。揭开了这个连家的调味秘密,并非别人,而是当家的连老板自己。这不能不列为千古奇闻,喧扰了整个东北。

本来最初发现这秘密的人,是一个叫乃邦的人力车夫。那天乃邦喝点午时酒,晕晕然接不到客,没钱缴交给老婆,不敢回家;夜里潜进粿汁店后门,想偷点东西。当他撬开后门,看见一盏不甚明亮的电灯下,坐着一个人,背向着后门;朦胧之间还能看出是本店的老板,聚精会神在工作。乃邦大胆潜前数步,才看清楚“头家连”的工作,一手提刀,一只手紧握扼住一只大虾蟆,正在替虾蟆剖腹。身旁左边有一只化学桶,桶面盖着一条鱼网,防里面的虾蟆跳走;右边一只化学桶,装着将近满桶,已剖割了腹的虾蟆尸体;那掏取出来的虾蟆内脏,则放进一只化学袋。

连老板本来是背向着乃邦工作,但突然转过来,乃邦连忙伏在地上,幸好灯光幽暗,没有被发现。老板虽然没有见乃邦,但乃邦与他这回头一对照,当下险被吓晕;原来老板把头转过那一刹那,并不是人的脸,而是一只巨型的虾蟆;嘴尖尖,睛眼凸出,突出肉条,发出几声格格怪叫,突然伸出一条长舌头,一伸一卷,像虾蟆吃蚊虫一样,又迅速缩回去。

乃邦几乎要惊叫出声,想拔腿逃跑,但两腿已不听使唤了。好不容易集中定力,勉强爬潜出来,当夜发烧生病。几天后病痊愈,他把那晚所见情形告诉人家,可是由于乃邦平素喜好杯中物,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同时,东北各府人民对于食虾蟆、吃老鼠,也当成家常事不以为怪。

成为新闻怪谈的,那是连老板一连几月没有露面的事。平时他喜欢坐在店前切鸡肉,据说生病进医院,什么时候从医院回来也没有知道;偶然有人看见,也是一纵即逝,因为他很少步出店。看见的人说:连老板的脸孔变成怪模样,满脸长着凸突的肉粒,跟虾蟆身上的肉粒一,样嘴唇尖长了很多,眼球圆圆突出半米粒长,越看越像一只大虾蟆。至此,大家相信乃邦的话可靠,不约而同来偷看“人变虾蟆”的连老板,也都知道“清汤粿汁”,原来是虾蟆汤,怪不得清甜无比。

连老板因为恐怕秘密走漏,不敢雇用工人,也不假手他人,所以亲自杀每只虾蟆,一生不知杀死多少。每天目睹虾蟆的脸,一举一动,相由心生,形随境变,渐渐地变成一张虾蟆脸。起初,家人相处没有发觉,等到发觉时,已“成形”矣!最后,一家人不知搬去那里, 只留下虾蟆粿汁的故事,作为人们谈话的资料。


人串鱼鱼串人

任内地医院院长的表弟,跟我讲了好多则医学趣闻,和一些离奇杂症、怪病故事,我把其中数则缮写成文,有一则题为“一鳖分期吃”。我把剪报拿给表弟看,他虽然看不懂中文,但请人把它译成泰文,中泰两文贴在医院办公室的墙壁上。最近又给我讲一则更离奇的怪病人故事,兹再誊写以飨读者。

星期一照例是小医院最繁忙的一天,一直忙到傍晚,因为山区民众交通不便,有的一大清早送病人出门, 要到很晚才能抵达。有一天适逢星期一,但午后便把所有求诊的病人诊完, 只剩住院的病人不到十床,可谓最轻松的一个星期一了。这时除了值日医生护士,其他都想提早回宿舍,院长也不例外正当他收拾东西妥当后要推门,恰好撞上一位护士,来向他报告说,有人给鱼鲠死了,正在急救室,要院长去看。

那是一个廿多岁的青年,看来停止脉搏和呼吸才不久,身体还有温度、软绵绵的,脸呈现极痛苦的惨白;据几位送病人来的亲友说,在送院途中才断气的虽然病人已死了,但照医院和法律规定,还是要动手术,证明致死因由,以便发死亡书。

由亲友供述死者致命资料经过:被鱼鲠死的青年叫乃盛,早晨和几个小伙子到田野捕鱼; 因为昨晚下了一场大雨,田洼池沟里,鱼虾喜雨跳跃不已,每人捕捉到好多。乃盛为要捕捉一条大鲤鱼,忙把刚捉到的一尾小“巴慕” — 过山鲗,不知要贮放那里,索性含在口中。那知小过山鲗一入口便钻进喉里。乃盛发觉一痛,拼命又吐又抓,但太慢了!

“巴慕”这类鱼,它的鳞又硬又刺,顺行则滑,逆退则刺勾住,它能爬山越岭,所以叫过山鲗。只不过几分钟,乃盛便呼吸困难,小鱼鲠喉咙中间,吞进不得,拉吐不出,要叫嚷也不能,只有用手指着嘴巴,双眼翻白。几个同捉鱼的伙伴一见大惊,七手八脚裂口抓鱼,但无济于事,只有眼巴巴看着乃盛痛苦的抽搐着。甚中一个人较大的乃有比较有主意,叫人找来一辆汽车,赶快送往医院,可是在路上就断气了。

乃盛被鱼鲠死的经过明白了,替他动手术、割喉取鱼,也告一段落。那尾致命的小“巴慕”,只不过如大脚趾般大,还没有死。护士把它放进医院前的水池,开玩笑地说:如果警察要追,查捕捉杀人凶手,叫他到水里捉拿好了。而乃盛的尸体便由亲属领回。

乃盛被活鱼鲠死, 说穿了也没有什么稀奇,此事也就告一段落了。但接着稀奇的事件跟着发生,便是:过七天的第二个星期一,又有被“巴慕”鲠死,送到医院割喉取鱼;而且死的不是别人,正是乃盛的父亲乃通,同样被一尾小过山鲗鲠在喉里,不进不退,无法呼吸窒息死的,死法跟乃盛一样。

这一天是乃盛的头七,傍晚要举行火葬礼,他的父亲乃通,一早便下池捕鱼捉鳖,准备请客。小池塘鱼虾繁多,将池水抽出减少之后,大小鱼只相逼相挤,跳跃不止,扑通此起彼落。乃通在池里大声嚷着老婆快拿桶子来盛鱼。所谓水减鱼相逼,就在大鱼小鱼互相跳跃,乃通又张开嘴巴哈哈大嚷,手脚又不停的拨踢着水,说时迟彼时快,忽然有一尾小巴慕,跃起跌落,不偏不倚,正好跌进乃通张大的嘴巴里,迅速无比向喉咙一钻,乃通突然一惊,但已太迟!

乃通尽力吐出,双手直抓,起初还能抓着鱼尾巴,不一会连尾巴也拈不着,真是千古奇闻。可恶的小过山鲗,钻到喉咙中间,便鲠住不再钻,乃通被人拖抱到池旁,双眼已发白,看来三寸气断。在送往医院半路上,灵魂跟着儿子乃盛去见阎王了。

这真是无独有偶的今古奇谈,成为全乡里的新闻,医院的院长趁着到乃通家里吊唁,了解为什么乃通父子,七天之中两人全被活鱼鲠死 这必有因因果果。

原来乃通这家人,祖宗几代人都居住在这里,除种田外,还以捕鱼养鱼为副业,生活倒过得充裕。乃通捕鱼晒干出售,是把捉到的鱼,活生生用竹条从嘴巴川钻起来,每串有五至十条,或火烤或晒太阳,一串串的鱼干装入竹框运往市场兑售,自祖父到乃盛已四代人操此业。

有人看见乃通把捕到活跳跳的鱼,用竹尖插进喉咙中串起来,那手段残忍,惨不忍睹,没料到父子同遭活鱼钻喉鲠死。所谓人串鱼,鱼串人,因果循环不谓不公平了。


转世为狗

佛教经书常谈到轮回之说, 说到人转为畜, 畜出生为人, 我们都当作是宗教家的一种 “创作”,认为迷信。如果不是亲身经历, 亲眼看见, 根本不会相信际此科学日进千里的时代,还有这种事发生。

年初到菩木盛会游玩,在老斋堂遇到肥姐和她的肥儿,已有三四年没见面,觉得有很多话要谈,于是边吃饭边谈话。她问我还记得母莲否? 因为在我们几人中莲姐年纪最大,大家跟着她儿子喊她母莲。那时我们十几人喜欢到各古刹佛寺找和尚,叫做访道团,后来各为事业而散伙。今天肥姐提起来,使我记起一位六十多岁的妇人 — 姓柯名玉莲,口无遮拦,又喜欢揶揄人家,故常常得罪朋友而不自知;但心地挺好,儿女都长大,故各佛寺有什么盛会,她便负责厨房菜饭,至今多年无会面。有人说她已死。肥姐说:“不错!她确实是死了,但现在却转世做一只狗。”

这真是千古奇闻,肥姐见我面露怀疑,便约定星期六在法政大学隔邻的“他拍曾梯头”相会,一同到红统府去探望母莲。

肥姐买了一大包“农节”—一种糯米混椰枳肉和沙糖,包着亚答叶烤熟的甜品。她说,母莲最喜欢吃这种甜品,每次都要买些给“她”吃。这又奇了!母莲生时喜欢吃农节,死后转世做狗,还是喜欢吃农节。肥姐一边驾车,一面讲述“母莲”转世为狗的故事。

原来自我们这个访道团解散之后,母莲因为跟儿女辈合不来,而且又做得一手好菜,便给红统府这个佛寺住持留下来,在庙里帮忙厨房。因为这佛寺是有名的禅宗寺院,每天都有大批人士来“坐禅”。母莲起初也学坐,但给人讥笑是“活死人”,一气不坐了,几年来专心管理厨政。

有一天, 她发觉到最近数天来,肉类、鱼类常常不见,暗查之下,原来有只野狗每天来偷衔一块或一条鱼;母莲非常气恼,原来每天鱼肉失踪,是这条野狗的杰作,于是准备把它教训一番。其实,母莲也不是黑心肠的人,那天不知怎样邪的,看见野狗又来偷东西,于是她两眼发直,在找不到任何武器下,看见一大锅煮沸的水,狠起心,朝着野狗淋下。野狗惨叫一声,丢掉口里的肉,拖着后半身被沸水淋的两腿,哀痛悲鸣地在地打滚;惨叫之声惊动厨房的人,大家都不忍看,母莲也自觉做得过分,太残忍了!

随后跟着这半拖半爬的野狗进入后面一荒冢,到了荒冢,野狗不能支持,倒下晕了,里面还有一只好似断了两条后脚并怀孕的母狗;原来这只常偷鱼肉的野狗,是衔鱼肉来给这只不能行动,又怀孕的母狗吃—可能是它的母亲。至此,母莲不觉潸然泪下,默视良久才离开。

母莲为了补偿她的恶作,每天盛些剩饭剩菜,来饲养这两只不能行动的狗。没有几天,这只被热水淋的狗受不了痛苦而死了,剩下有身孕的母狗不断悲鸣。母莲从此精神有点恍惚, 平时那种豪爽揶揄人的“大声百喉”作风,无形消逝了,变成沉默寡言。

过了几天,佛寺有盛大的布施团来“添汶”。厨房最辛苦,尤其是莲姐;因为这佛寺还属乡村,习惯用柴炭,一早便要起来准备指挥起火。不知是没有睡足,还是什么邪门,她在高跟屋上,一只脚错踏朽木皮,整个人跌来;幸好这屋不高,但是不偏不倚,整个身躯险些掉进一大锅煮沸的水,要不是管这锅沸水的巴孔,孔武有力,眼明手快,把她向前一推,可能会被煮熟;但也是被整锅倾斜倒下的沸水,淋了下半身。赶快送到医院急救,三天后火气攻心死了。

母莲死了,奇事传来。隔天荒冢里怀孕的母狗产子了,生下六只小狗,肥健可爱,很快便会自己跑出来觅食。住持把一只黑白相间,脚比其他长的叫妮姑,特别照顾,说是母莲转世;起初大家都认为和尚开玩笑,便叫它做莲。“母莲”长大之后,常跟着住持去化缘。口能衔咬一吊食格,而住持从来不肯碰沾它的肤毛;狗把“食格”交给住持时,像女人拿东西呈献和尚一般,用布放在地上,狗才把食格放在布条上;它也从来不敢碰和尚的袈裟,早晚课诵都蹲着听经。至此,大家相信它便是母莲转世了。

我们到了佛寺,“母莲”远远看见,认得肥姐的汽车,摇头摆尾非常高兴来迎接。照理肥姐常来佛寺,跟“母莲”熟稔而亲善;但我是第一次来,这只“母莲”却一见如故,两只前腿举起,抱向我的大腿,脸孔朝着我注视,一双晶莹的眼睛,汪汪泪水流个不停。此情此景, 我心中一酸,冲口叫了一声“母莲”,便呜咽潸然泪下,还是肥姐一把将“母莲”抱起走进僧舍。

拜见住持,经过一番长谈,“母莲”始终依偎着肥姐静听。肥姐把带来的农节剥开,放在盘里给“她”吃,而“她”不知怎样,就是不肯吃。最后我对“她”说:“个人因果个人了,你作了什么业,便受什么果,他人不能代替分毫。母莲呀!虽然你作了孽,生狗身,但还算有缘。只要你灵性不昧,在佛寺跟着高僧修行,早晚课诵闻忏听经,修到圆满业尽,再转人身,不必悲伤了!”奇怪!“母莲”便把农节吃完,送我们上车后,还站在那里摇尾。


治蛇皮癣

去年过年时和廖兄及方兄到泰南边疆的素艾歌洛旅行,并拜访廿多年不见的老友许兄。

许兄带我们到一河之隔的马来西亚兰都市逛逛,买些水货回来,在兰都市碰到住吉灵丹市的连兄和洪大姐,于是一同又回到歌洛。晚餐后无事,连兄和洪大姐提议到市集饮蛇血、食蛇胆,因为歌洛是有名的蛇市,马来西亚人要吃蛇肉都过境来这里。一听饮蛇血,许兄便很不自在,脸色微变地推说不去,并要求大家不要去;最后想起我是吃长素的,请大家看在我的面上不要去,而我莫名其妙被许兄拿来当挡箭牌,大家答应不去了。

许兄有点尴尬地说:“本来大家远到而来,有兴趣尝尝敝埠的风味,做地主的我本应陪伴才对,然而让大家扫兴,请原谅!如大家再赏脸,继续往菜馆吃鱼翅大虾,奉陪到底。”反正大家都酒足饭饱,那有再吃之理,于是请许兄讲解不饮蛇血的理由。许兄有点妞妮腼腆,把上衣脱了一半,转身给我们看,背部生了两大片像鱼鳞痕的粗糙硬皮块,俗称蛇皮癣的皮肤病。

许兄说自幼便很瘦弱,一直到十多岁,父母疼爱,进了许多“补品”,但是都“补”不起。后来父亲不知听谁说,孩子虚弱、先天不足,饮十条八条活蛇血,身体一定会健壮起来。于是父亲便常带他到市场蛇摊吸蛇血。据说蛇愈剧毒其血愈补。吸食的情形是将毒蛇缚吊在柱板上,用力把尾巴扯直,斩去一小截,然后把嘴巴凑上去,像吮吸母乳一样 (其实像吸血鬼),将蛇血吸入肚里。毒蛇体内的血,被强力吸得向外泻,性命垂危在倾间,拼命挣扎;但全身被吸血者紧紧扣住,卖蛇人又帮忙扯着不放,直到血液被吸干;蛇身垂着不能动弹,一条凶霸霸的毒蛇,顿时变成一条软绵绵的蝇索(不知恶毒的是人还是蛇?)

许兄说他因为胆子小,不敢吸食,但又经不起父亲的威诱;为了不使孩子骇怕,父亲用白布把蛇身包起来,只露出一条尾巴洞口,对着嘴巴吮吸着。先后共吸食十几二十条,更吞下十枚毒蛇胆。身体壮还没见着,却自二十多岁起,背部皮肤生了一块硬厚的粗皮,痒不堪言。打针吃药都无效,后来慢慢长出鱼鳞片,天气闷热或饮酒时便痒得厉害,痒得不能入眠, 几乎要用刀把那鳞皮削割下来。

“这苦楚一直挨了三十年,中外著名皮肤血毒医生都找遍,最多只是停止少许痒而已。更甚者,近三五年来,每年秋冬交接季节,皮肤的硬块鳞片,像蛇换皮一般,一片片脱落;三五天后才可穿衣,每年一次,苦不甚言!”许兄脸现苦楚地说,并问我懂得许多草药古方,是否有奇药妙方可治?

我再看他的背部,对他说:“古书有记载说‘人皮肤如蛇皮而有鳞甲,谓之蛇身蛇皮;皮肤不能荣润、斑剥,其状如蛇繗,叫做顽固的牛皮癣; 古今世上没有药物可治!’如许兄相信得过,我可介绍一个方法和几味青草!”这种古今无药治的顽固皮肤癣,清朝曾国藩也患此疾,那时一些庸医除了不能治疗外,还大献媚颂,说是“真命天子”的龙甲,曾大人的痒被庸医搔得不亦痒乎,可是一辈子治不好。

我介绍许兄第一要清口茹素,莫再吃众生的肉,跟它们结冤仇。第二多放生,蛇是害人的不要放,买些鳝鱼鳅鱼,跟蛇类有点姻亲世族的水族放生,更要行功立德。第三药方用青草四方枝、鸭舌草、独脚莲及搜山虎四味捣烂,贴在硬繗上,一部份浸酒,草药干时将酒刷润,不要让皮肤枯燥干裂。这样会慢慢好,或者会有奇迹出现。


植物人

挚友仁兄病重住进医院,急电叫我见面,拜托几件事,我都一一替他处理圆满,只有一件比较费时且复杂;但老友一场,最后一次请托,再麻烦也要替他办。

仁兄还不怎样老,只有六十一岁。在八年前一次“食会桌”时,跟朋友发生剧烈口角, 兼之身体肥胖有高血压,争执时断了几条脑细血管,左边系统肌肉瘫痪,成了“半身不遂” 症。上个月又在浴室跌倒,自知不久人世,所以要在活着的时候把心愿完成。然而仁兄最后的这桩请托,有涉及大量公财和法律,我要求他一个儿子共同来处理;他不肯,说老友一场, 怎样也要让他死得瞑目。我便开玩笑说:“ 那你便还不要死,等我把这桩事办圆满后, 你再死吧!”他也笑着说:“如果你十年未办理好,我不是还要‘拖磨’多十年么?”而当天晚上, 我便搭乘夜行车北上,到泰北重镇,替仁兄处理这桩事。

原来在二十多年前,仁兄和我到这城镇游玩,恰巧友人介绍,便买下市郊一片土地,可以建二十多间商店;过后十多年没有来过,只由租户邮寄租金。当年仁兄是无意购买的,曾说将来把土地售出,全部款项赞助社会公益,没料到地方发展迅速,该片小土地已成为闹市中心。

仁兄一直很忙,忙到最近半身小瘫痪住进医院,我前往探望他,闲谈时说到该片小土地已成为黄金地带,地价涨了百倍,我建议赶快售出,全部款项连同本钱,一并捐赠给当地医院,他也同意了。因为他已知道再多的钱财,也不是自己的, 转眼成泡影,一点都带不去; 他已悟到世间一切的东西,尽管拥有极高的社会地位、学术声望与庞大财富,也不过借给我们几十年受用而已,最后都要归还给世间。人能带得走的只有罪过与功德。

在仁兄病发时期,我曾几次到该城,跟当地医院商量,承蒙院长关心,建议最好在医院范围内建一座保健疗养院,建成后捐献给政府,由政府来管理。我把这建议对仁兄说,正中仁兄下怀;他现在是半身不遂,深深体会到健康的幸福,身体保养的宝贵。那片小土地连同二十座建筑物,分成二十块地契,每一块售价一百万铢,合起来共二千万铢;现租赁户有优先购买权,若照时价,该片地每块地皮约二百万铢之钜。但我主张建一座保健疗养院一千五百万铢,连同五百万铢器材便已够,多的钱也不知怎么用,倒不如便宜些给买户,所以皆大欢喜。

这桩事原则上便这样进行,可是我和医院院长两人都缺乏地皮买卖的知识。二十户买主全部把钱贮存在银行,跟银行订合约,将地契证据抵押给银行;因照时价每间便宜了百万铢左右,银行也乐意接受。金钱预算全解决了,建筑也已投标完满,仪器材料也跟公司签了合同,真是天衣无缝,恰恰好二千万铢。说我们对地皮无经验,就是地皮证件由整片分划成多页,买地人各拥有地契主权;照土地厅明文规定,分售地皮要交盈利税外,还有一则不在规定之内,那便是土地厅一位负责人— 叫莲枳姐的二等文官,跟我们酌盘,从量地到签证, 她负责到完成,每笔手续费十万铢。

那还了得!这片小地皮分划成廿页契证,差不多二百万铢,经过我和院长跟她多次请求,说卖方把钱全部捐献公益,酌量减些,但她不肯。院长说无论如何,这笔手续不能跟仁兄拿,只有另想办法。于是拖缓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承包公司说,时间拉太久,器材涨价,惟恐二千万还建筑不来。最后跟莲枳姐要求,但是她斩钉截铁,只肯减至一百五万铢,由二十位卖户分担,时间又拖了四个多月。

经过两年六个月的时间,一座雄伟具规模的保健疗养院,以仁兄双亲的名字为院名,终于跟各界见面了。卫生部长亲自莅临主持揭幕,仁兄坐在轮椅上,由护士扶着,含着泪和卫生部长并肩拍照留念; 政府还奏禀皇上,赐给仁兄一枚金别针,部长亲自替仁兄别在衣襟上。揭幕完毕,参观院内布置建设,最新仪器和九位住院保健病人,其中有一位是两年前车撞桥头,日前才转来的植物人,二十一岁,是莲枳姐的儿子。

原来两年前,土地厅职官莲枳,遐赚了一笔地产过名额外的钱百多万铢,买了一部跑车给她念大学的儿子。才三天儿子便出事,车撞桥头,断了所有知觉神经;医了百多万铢,最后变成植物人,如树木一般,没有其他知觉。转进来的这一天,刚好就是保健院落成的日子。


杀猪大哥

今年四月佛诞日,我应泰南最边疆一县某佛堂之邀,讲一题“因果报应与六道轮回”课程,参加听讲之善信也颇踊跃。当晚留宿在该佛堂,因时间尚早,便跟一般佛友聊聊,和解答一些有关佛学常识。当然,以我这后进浅学的人,有许多问题是无法解答的;尤其是其中一位女士提出了这么一个难题,便使我一不能为其解答,直至今天还不能解答,甚至永远含疚在内心。

那是一位四十余岁女士所问的。她说:对于因果律之说,她完全深信不疑,报应不爽也不否认。她在课中听到一则故事, 说到有关操杀业者,在寿终时往往非常痛苦凄凉,在受尽苦楚折磨、种种惨刑之后才能断气寿终。有一位以杀猪为职业的“杀猪大哥”,中年便患绝症, 缠绵床第好几个月,时常发出像猪受刑时“嚎嚎”叫声,又抽搐不已,儿子们不忍父亲受苦楚,请来医生,要求注射药物,使父亲能早点安详死;可是医生不肯,说医者父母心,病人有如儿子,那有父母毒杀儿女之理由,同时这么做也是犯法的。最后听从一位有经验的老前辈,教他们备了一把利刀和一碗白水,如同平常他杀猪时的情形准备,放在病榻前,不一刻便断了气,结束那悲惨拖磨的命运。

问题便在这里。这位佛友的母亲,由于家境贫穷,为了养活十来个儿女,自结婚后便操刀执杀业,杀鸭烘烤出售。她每天在家里杀鸭和烧烤,丈夫则推车到市集上兜卖。因为她烧鸭火候最够,因此生意比别人好,一天要杀三十只左右的大胖鸭,一直杀了三十多年。直到两个女儿出嫁,丈夫也逝世了,便听从儿女们的劝说,才停止。去年病了一整年,本埠和曼谷的著名医院都去诊查过:四个月前,医生吩咐接她回家,说中国人习惯,父母年终,要死在家里心较安,叫做“寿终正寝”。

可是接回家里四个多月,并不“寿终”,一直处在昏迷之中。有时会醒过来,好像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怆惶恐惧,也会发出像鸭呱呱的叫声,使得儿女们忧心如焚,悲伤不已,医生不肯、也不能医治,便只有依靠神明仙佛。大家认为:既然医不好,就请神明慈悲,不要这样残酷折磨她,赐她早点“行路”吧!神是到处求,病还是照病。

最近有一天,忽然接到医院通知,送她去做另外的检查;可是在医院手术室,只在她喉咙间割了一个洞,住院两星期后便接回家;现在躺在床上昏迷着,有时发出呱呱的鸭叫声。问题便是:可以不可以像今天所讲的“杀猪大哥”故事,备一把利刀和一碗白水,让她母亲断气送终?

这一发问,令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我之所以说“杀猪大哥”操杀业,终以悲惨来收场的故事,无非是强调因果报应的可靠性,以警愓一般杀死无辜生命的恶人;对一般为了生活操杀业者,也奉劝在情况许可下,改作其它职业更佳,因为佛家说以他命来养活我者叫邪命。不料竟然真的会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事实摆在眼前,一时不能作答,也有点后悔不该借“杀猪大哥”的故事来讲,只能对她说:“这事万万做不得,我们做儿女的,那能忍心眼见亲娘自杀,无形中也如同亲手杀死亲娘无异。”

“那么有什么方法,使她能活或死,都不要这般苦楚折磨?”她含悲呜咽地问。

我非常感伤与同情,除了劝慰几句外,还劝她发大愿,如施财建大庙或大医院,并终身清口茹素,将财施、持斋的功德回向给母亲,消冤解孽。因为父母一生所造的罪业,都是为了儿女们,天下父母心,为儿女牺牲一切,甚至下地狱─不管人间地狱或阴间地狱,都不以为惧!所以既然处在这环境中,便得想办法来弥补父母的罪过错,以报养育之恩。

我还对她讲述孝亲有好几种:一种是小孝的养亲,父母在时要吃什便给什么,养活就算了。一种是中孝的顺养,能体恤父母,顺着父母的意志去做。一是大孝的显亲,除了养活,顺其意志外,还要对国家社会作特别贡献的公益事业,多以双亲之名誉作社会福利。另一种便是大上孝,除了备全上三孝外,还时刻想办法,消弭双亲所有的罪行,在生不受肉体折磨, 百年之后不堕六道轮回,脱离生死境界才算大大孝。便这样,她无可奈何地含泪合十顶礼,告辞回去。

今年九月份斋期,我再度应该佛堂之请,前往讲一课“六度波罗蜜”,也如已往般在佛堂留宿一晚。晚间有位道亲告我一个消息,却是令我终身含疚难忘的事。

原来今年四月间,我讲因果故事,那位问我有关她母亲的女士,她不忍见母亲那肉体精神的折磨,终于学着“杀猪大哥”的故事,把心一横,夜里偷偷拿了一把刀、一碗白水,放在母亲病床前,跑到天井跪着哭,不到天亮,她母亲便断了气。那时她几乎要用那把小刀自杀,随母亲到黄泉,但终究没有那勇气,只抱着母亲的尸体痛哭失声。

这便是我至今还无法解答的问题,同时也引为内疚的一篇因果故事。


猴族家庭

泰国社会慈善福利机构,登记有一个列为长期扶助家庭案,称为“猴族家庭”。地址在泰南素叻他尼府万那讪县童逗区,该案由当地一佛寺住持柏丘大师所撰写申请。

有一个调查小组,专门负责每一宗申请书。泰国七十六府,不论远近,接到申请书后,最慢一个星期,便必须具结报告,而后作适当的批准扶助。近年来救助院声誉日隆,申请书文件纷至沓来,有时一天内,派出十多个调查小组人员,到各府各县各乡按址实地侦查。此次,我便被派到素叻他呢府调查这宗“猴族家庭”案。

这个家庭的成员是这样:家长是寡妇娘莲四十七岁,做零工替园农锄草,养活四个子女。最大女儿二十二岁,自十岁起两眼便无故瞎盲,十二年来,过着见不到天日的悲惨日子。老二、老三、老四皆是儿子,分别为十九岁、十七岁和十五岁;这三位自出世后,便像猴子一般,不喜欢穿衣服,好爬树采果子为粮食,不喜欢吃米饭,全部咿咿呀呀不会说话,更不能处理自身的事;三人长到十多岁还要母亲替他们洗澡、喂饭。一家五口依偎在佛寺左邻的破落亚答叶厝。

母亲替园农锄地不能远离,她视四个儿女为心肝宝贝。虽然女儿盲瞎,多少懂点事;其他三个男孩白痴如猴,但她从不嫌弃,呵护备至。每月做不到十天的工,其余则留在家里照顾孩子,有一餐没一餐的过日子。佛寺远离市区,很少有善信来布施供养和尚;全寺只有三位和尚,每天清晨要走很远的一段路,才能化得到缘,有时化得多,便分些给这可怜的家庭; 但往往三位和尚还处于半饿半饱的日子。所以住持决定亲写报告书,向救济院申请扶助。

我们作详细的记录,并拍摄了多张相片,然后回佛寺跟和尚座谈。和尚说他认识这个家庭已二十多年,在孩子尚未出世便认识这对夫妇。他们本来务农为业,拥有一片约三十多莱红毛丹果园,每年有十多万铢的收入。

每当红毛丹果熟季节,便会引来大批松鼠、蝙蝠、猿猴及果子狸之类专以果子为食的动物,最多的是蝙蝠、飞鼠;有时一夜之间,几株结有千颗果实的,天亮起来,往往只剩下一棵枯树枝。不曾住农乡果园的人,是很难相信这种事的。

所以果农便想出种种方法,有时彻夜通宵,荷着散弹枪,隔时刻空放数响枪声;有时在果树装置空桶,铁桶中置有机关,风一吹机关便自动相撞,发出声响吓走它们。但过不了几天,狡猾的飞鼠、聪明的蝙蝠,知道这是人们的骗术, 便引来更多的同类。尤其是聪明过人的猴子,空气枪也好、机关枪也好,最多只能吓骗它们一至两次,第三次便不上当了。所以果农恨透了猴子,恨得入骨。因为猴子除了狡猾不易受骗,还有一副“黑心肝”,果子成熟可采食大吃个外,还折断、毁坏未成熟的果苗。如果农人得罪了它们,便成群结党,尽其能事来破坏,偷袭家禽家畜,防不胜防,最后只有向它们投降。

大约是廿四、五年前,娘莲跟同村青年乃曼耶结婚,并在乃曼耶祖父那分得三十余莱果园,建设家庭居住。新婚夫妇时常猎杀猴子,炖煲乌猴肉进补,这是乡村农民生活的常事。有一天忽然来了两只赤色猴,一雌一雄,可能新婚不久,偷潜进乃曼耶的新人房。趁他夫妇不在时,一双偷了新娘的结婚礼服,一只打开抽屉,拿了数张百元钞票和一张果园地契,然后越窗跳到一棵树上。恰好娘莲回来撞见, 大惊失色,急奔到园里告诉丈夫。两夫妇一起回来,只见一只披着新娘婚纱,另一只拿着钞票、地契书,正在撕着玩。乃曼耶一见大怒,奔进屋里,拿着长管抢,一把散弹射出,两只顽皮的家伙,应声倒地;几张百元钞票已被撕碎, 地契纸所幸还未被撕掉。乃曼耶提起掉下来的家伙,恶狠狠地举脚一一踢去,那未断气的顽皮猴,这时才真正的呜呼哀哉!从此,乃曼耶恨猴恨之入骨。

乃曼耶既对猴子产生了仇恨的心,便设法以种种手段─生擒死提、枪射棍打,与群猴誓不两立。起初是把活捉到的猴子,斩断其手足,绑在木柱上,在烈日当空下晒太阳。被斩断手足指头的畜牲,疼痛入心,眼泪一直流,晒太阳不到半天,号哭一阵而悲惨死去。此时乃曼耶便觉得称心愉快,有时一天之中,用这种残忍手段弄死两三只。

后来,乃曼耶捉猴的高明手段传到各地,有一班收牲畜商人来收买所捕捉的活猴,价钱相当可观,据说卖到香港给喜好吃山珍的有钱人进补─吃猴脑。从此乃曼耶改变职业,放下种植果园工作,改行去捉活猴,收入比种红毛丹好得多。

结婚后第三年娘莲才产下第一胎女婴,十岁时便双眼失明,带点痴呆。翌年生一男孩就有点像猴,全身是毛,十岁还不会说话,不肯穿衣、吃饭,喜欢爬树采果实充饥。第三、第四胎也同猴子般。人们都说这是乃曼耶捉猴杀猴的报应。乃曼耶积郁成疾,卧病数年,将捕猴所得的钱医治殆尽还不够,最后卖果园作医药费,直到钱用完,发出猿猴啼声数天才死。剩下这一家口五重担及债务给他太太娘莲,继续挑担到现在。


别开生面的狗丧事

星期六承朋友之邀到大城府一佛寺,参加一场别开生面的“狗葬礼”,办理这场丧事的事主,是一火砻老板,据说共花十多万铢钱。这位火砻老板是第三代华裔,祖先姓梁,当地人都称他为“舍亮”。舍亮花了十多万,办理一埸狗葬礼,说来有一段感人的故事。

我们参加这天是最后功德圆满的“头七家奠”,下午举行火化,参加的人特别多,听说比起数日前,市内一位金行老板火化时还多。火化前特别请著名高僧说偈,现场有电视录影,事主并分送每位参加火葬礼的人一本精美纪念册,封面印着一只泰国种雄犬,旁边站着一个三岁的男童。

时间要追溯到四年前,舍亮刚结婚不久,一天和太太坐船到佛寺斋僧添福,也是今天办狗丧事这佛寺。当时还没有陆上交通往来,全靠舟楫船只运送。舍亮夫妇斋僧完毕,下船时发现一只狗跌在水里,奄奄一息。他的太太是个很有慈悲心肠的人,赶紧捞起来,拿出浴巾替它擦干皮毛,又怕它受冷而包里着,放在那只盛斋品的竹篓里带回家。舍亮正值新婚,爱屋及乌也特别看养这只雌狗。

翌年,舍亮的太太产下一男婴,奇怪的是这只拾来的雌狗也产下一只雄狗。民间流行一句话,独猫穷单狗富,意思是说单独的狗会给主人带来财富。事情也真巧合,不久政府发展农村,就在舍亮的小火砻后边筑一条大公路,地皮立刻涨价。舍亮的祖传大批稻田,一经马路筑成,日夜有地皮经纪人来接洽,所经营的火砻也生意旺盛,两三年间存了很多钱。大家都归功于这只“孤独狗”带来好运,主人更给这只小雄狗命名“好运”。

好运一天天长大,伴着小主人学走路,小主人爬爬、跌跌、撞撞,它耐心地一路照顾,舍亮说等于雇一位保母。

有一天傍晚,火砻的工人跟另一家火砻的人员,发生集体打斗,大家没有注意到小孩们。三岁的小波乱闯乱跑,不小心跌在河里,跌下的地方又非常削滑,小波本能地乱抓乱扒,一会便无力而沉到水里。好运见状大惊,奋不顾身跳到水里,用背脊顶住小主人。小波本能地抱住狗颈,可是这河岸削滑得很,好运只得用前后四脚乱踢打水,拼命顶着小主人;但颈项被小主人抱紧,只得用鼻孔久久向上喘气呼吸。

等到舍亮夫妇,发觉那个看顾儿子的佬仔妹佣人,也杂在生事的人群中,忙问小波在那里,大家才到处寻找。算是祖宗还有积德,如果再慢两分钟,好运顶不住沉下去,小波也完蛋。舍亮冲到河里,把小波抱起,再去抱好运,这时好运也不支沉下去。舍亮不顾一切,把爱犬抱回家。儿子已经没有危险,然后用种种方法,慢慢把它救活过来。

好运自告奋勇救主之后,不但受到主人的爱惜,邻里更是百般称扬。好运却没有像人们一般,自以为有功得宠,而骄傲起来─狗眼看人低,藐视一切 ─ 仍然跟已往一样,亦步亦趋跟随主人。正当大家到处宣扬好运义犬救主,方兴未艾,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发生了,前后时间才三个多月。

看管小波的佬仔妹佣人,被主人调去擦地、扫厕所,换来一个比较有年纪的农妇来看顾小波。一天午后,农妇佣人带着小主人和义犬好运,在火砻后边找野菜,忽起跃出一条粗如手臂,长约两公尺的巨大眼镜蛇,高高跃起向佣人袭击,在颈下一咬。原来此蛇正在该处孵蛋,凡是刚产子,或孵蛋的动物是最毒、最厉害的,那是它为保护子孙的天性使然。毒蛇成功咬了农妇佣人,第二步便是攻击孩子小波。在小波身边的好运不假思索一跃而起,挡在小主人面前,恰好跟毒蛇跃起、落下是同一瞬间。毒蛇咬住狗的颈项,狗咬住毒蛇的尾巴,双双滚在地上。

说时迟彼时快,佣人只叫得一声救命,便毒发倒地。小波则如初生之犊不畏虎,站着看蛇狗相斗。火砻工人和舍亮赶到,佣人已脸黑不能说话,好运也蛇毒攻心,眼睛出血,疲惫乏力,但还死命咬住蛇尾不肯放,这条蛇也死命咬住狗颈。如果人们不把它打死,它也会毒攻毒而死。因它咬了狗颈,毒素在狗身逆流,尾巴又被狗咬住,把自己的毒收进体内,比狗还要先死;好比人被电触到,第二个人去拉,先死的是那个拉的人。

毒蛇打死了,好运也向主人望最后一眼,便停止了呼吸。如果不是人家提醒舍亮,狗还有剧毒,舍亮会把爱犬抱在怀里送终;只有泪流滚滚,咐吩用最隆重的丧事来处理,佣人则由她家人领回乡。这便是一连七昼夜功德连宵别开生面的狗丧事。


剥皮人

四弟是从事食品工业的,制造厂的工具有火炉、火鼎、火锅、火灶等。早期设备还没有现代科技控制那么完善,往往会发生火炉、火锅破漏爆裂的意外,小则造成物损人伤,大则闹出人命。普通火星、沸水灼烫伤了皮肤,甚至皮烂见骨,更是寻常的事。所以四弟备有特制的伤药,以备不时之需。也因为四弟的火伤特效药,效力灵验如神,远近皆知,不时有人来索讨。而四弟更是来者不拒,除了储备大量赠送外,还教人家如何制造妙方。

据曾用过四弟的火灼药,或经四弟教授妙方制造的人,都异口同声说,功效神验如是仙方;凡是肌肤被火烧或沸水烫伤,肌肉破裂,火气攻心,只要涂上此药,无不立刻见效。更神妙的是,涂抺此药愈后,皮肤完整如昔,像没有灼伤过似的。

前年泰京煤气车倾倒发生爆炸,除了当场被炸死、烧死,数十人外,还有好多轻重伤者,被送到各医院,哀嚎声不断;其中,耐不了痛苦而相继死亡的人很多,造成举世瞩目的悲惨大新闻。当时中国以友邦关系提供人道协助,派医疗团携带火伤药来义诊,而泰国卫生部门认为中国的所谓特效药,未加有世界卫生机构证明,故迟迟未采用,因此造成更多伤者死亡。那时有人向政府进荐四弟的特效药,医院还是迟疑不决,不肯纳用,何况他的药是名副其实的土制药呢!只有一位远亲的朋友不怎样严重,只烧伤一只手臂,涂抹后,不到几天便恢复原来肌肤。

有一天,内地某佛寺有位年轻和尚,专程包了一部车,送来一位被热水烫伤身体上半部,并在医院治疗两个多月的病人,求火灼药及要求四弟治疗,和尚并讲述这位伤者的一段因缘。

伤者名叫乃攀,四十一岁,才进入一家小型罐头工厂工作不到一个月,便发生煤气爆炸,烧伤了上半体。在医院治疗了两个多月,伤势是无碍了;但上身所有的皮肤虽注射及涂抺上等的膏药,都不能长出外层皮肤,药膏脱落,皮肤还是一层内膜嫩皮,好像刚出生的小老鼠,甚至内里红丝清晰可见。和尚是四弟的老友,曾多次采用四弟的火烧药,深知效果。乃攀是和尚的至亲,这次烧伤非常严重,所以专车送他到四弟工厂住几天,试着治疗。

和尚说乃攀在未进入罐头工厂工作之前,是专门捕捉水鸡(蛙类,也称为田鸡)为职业, 数十年如一日。去年起为增加收入,把捕捉到的水鸡都拿剥了皮,把肌肉卖姶酒楼菜馆,蛙皮晒干卖给日本人,一只水鸡双重收入。现在我们到鲜货市场,不时可以看见剥了皮的大田鸡,装在网里待售,一只只肌肉红晶晶渗着血丝,性命如游丝般,两眼闪闪看着来买它填肚的冤家。不知人类何其忍心,吞噬得下这可怜兮兮的动物!

乃攀这样做,收入固然是增加了;但因家道不顺,破失也多,依然捉襟见肘,欠了人家许多债务。有一天亲戚和尚到访,看见乃攀正在剥水鸡皮,佛心大悲,仁慈地劝他立刻停止此种残酷职业。佛说以他命养活我命,叫做邪命,且犯了杀业,这罪除了在生遭受报应外,死后还要堕落三恶道。和尚讲了许多因果道理给乃攀听,并介绍他到罐头工厂工作,而谁也料想不到,和尚说的报应会这么快。不到一个月,乃攀便被沸水烫伤了身体,经过急救治疗, 晶晶肌肉里渗着红血丝,有如剥了皮的田鸡一般;至此,他才真正尝到遭受剥皮的滋味。

后来听说乃攀在四弟的工厂涂药一个多月,只有少部份长出新肤肌,其他皮肤还像刚出生的小老鼠。佛经说得对:“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乃攀或已领悟到这个道理了。


捕“笃鸡”的人

老吴穿梭在东北线收买土产,由于资本有限,都是现买现卖,利润也不多。最近有人介绍他兼买卖一种药用小动物,虽然比收买土产利润丰厚,但老只做了两三个月,便不做了。有许多人都替他可惜,好好的一批厚利的生意不经营,情愿再干那既笨重,利润又少的葱头蒜头等工作;但是老吴并不觉得可惜,而且不说明不做的理由。

有一天,我们有机缘同赴亲友的喜宴,我再三追问老吴,有关收买药用小动物,转手卖给药行,利润很丰厚,为什么停辍不干?老吴便跟我讲这篇故事。

老吴所买卖的药用小动物是蜥蝪,最近在泰国东北各府有很多居民捕捉,剖腹晾干后, 卖给香港中药行做“蛤蚧酒”。这种蜥蝪是爬虫类,也称四脚蛇,外表花绿色,专捕食蚊虫,泰语叫做“笃鸡”或“独家”(潮语发音);因为它的叫声一句句“独家”、“独假”、“琢格”等,泰人便称为“独家”了。潮州人则叫“本头公鸡”, 把它的叫声解释为“刻苦、刻苦… …”,“本头公鸡”叫人当“刻苦”。

中药治痰喘都以蛤蚧为主药,而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提及:蛤蚧能补肺益气,助肾益精血,定喘止嗽等。也因“助肾益精血”,所以世面上有“蛤蚧大补酒”,为了证明此酒不, 每瓶酒还放一条蛤蚧在瓶里。

蛤蚧被药商拿去浸酒,几近绝种。头脑灵活的药商看看蛤蚧货稀价贵,灵机一动,便以类似的蜥蜴来代替。由于中国境内早将蛤蚧捕得几乎绝种,其他爬虫类也几乎被捉尽,不管什么蛤蚧、四脚蛇、两脚蛇,一律照吃不放过。而泰国的商人脑袋也不输人,看见到处都有 “独家”,便雇人捕捉,去除内脏晾干,用一枝小竹枝撑穿着,当假蛤蚧。

东北部有一两个府治内的好几个县,农民在农闲之余,以捕捉蜥蜴为副业,收入颇不错; 也有几个乡村的村民放弃耕种,到各地捕掠致富。乃素旺这一家人,便是捉杀蜥蜴致富的一家。他全家夫妻父子四口,贫穷得连耕种的田园还是租来的;但是自从经营捕杀“独家”这行业以来,短短才三年,除了拥有十多亩荒田,还分期付款买了一小货车。有这么丰厚的利益,乡民群起学样,掀起一片捉杀“独家”的热潮。

由于捕杀独家的乡民是采游击式或以之为副业,有的每天才捉获三五只、十多只不等,所以便有“走水”商人到农村除了收购土产或兑售什货外,顺便代购独家转卖给二盘,从中取利。每条十多来钱,集少成多,有时一天能买两三百条,利润不算少,老吴便曾一天买了七百条。

促成老吴放弃不赚厚利原因有二个。第一个原因是:有一天老吴在一家农人屋前,看那农夫的儿子把射捉来的“独家”—有的已死,有的半死,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它的颈项,一手用利刃从颈项割划下来,剖开腹皮,挖空腹内的内脏肠子,随手一丢;有的还未,死空着肚腹拼命爬走; 那个拿着削好竹枝的少女,赶快捉住,把一枝尖竹在肚腹一插,宜插到近尾巴, 那条尾巴乱摇乱摆,一双眼睛亮晶晶直视。老吴当时打了一寒噤,转过了头不敢看。

第二个成老吴不经营“独家” 这生意的原因是:在泼水节的宋干,老吴从清迈回程,在山区看见一场车祸,一辆小货车翻落到山坑里,当场死了三人;这三个人便是乃素旺一家人 — 父母儿子。

乃素旺由于捕“独家”发了财,买了汽车,也有流动资金,除了到处射杀外,还向人家收购活的“独家”回家泡制。据说死在乃素旺这家人手里的蜥蜴,每天数百条之多。

这天虽是宋干节,但乃素旺还是不停止作业, 仍驾车到清迈内。结果在山坡发生车祸, 车子翻落深坑,妻儿飞跌四肢不全外,死时眼睛还亮晶晶,跟“独家”被杀临死时一样。更惨不忍睹的是乃素旺本人,从车厢里快速弹震跌落,不偏不倚地跌在一支被修路工人斩去一截的竹枝上,从且门插进,穿串到口腔外,更加像插蜥蜴晒太阳般的惨状。

老吴不敢看下去,只说道“报应!报应!”于是把所存的百十条蜥蜴丢弃,从此一这种生意。


菜中菜

提到人间的悲剧,莫过于最近内地东势农人乃邦这家人的遭遇,不管任何人听闻,都会伤心泪下,这一列排着三个孩子尸体的丧事场,曾是父母乃邦夫妇三番两次晕厥于此的场地。

三个孩子是:九岁男童乌弟、七岁红弟和五岁女孩白妹,都是乃邦夫妇亲生,昨天火烧屋同时死于水里的。大家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火烧屋,而孩子则死于水里。原来事情的发生,实在是怪异离奇!

火灾那一天,乃邦夫妇去参加一位亲戚做和尚的剃度礼,丢下三个孩子在家里,这是常有的事。他们的屋子是双层楼的泰式木屋,屋旁有一中棚和堆干稻草,另外,有一排约十只盛雨水的大水缸。农乡各住宅距离很远,所以没人知道是怎样发生火灾。远处邻居只见一团乌烟冒着火焰,迅速地整座木屋烧起来,在屋旁玩耍的孩子不懂逃离,妙想天开,以为水能避火,男童乌弟把弟妹先各抱进贮满了水的大缸,并盖上盖子,然后自己也跳进另一只水缸里。等邻居及市镇的消防人员到达,整座木屋及四堆稻草已被燃为平地,并烧死一条缚住的牛。但是怎样都找不到孩子的踪迹或尸体,大家都认为逃到外地了;因为如果是被烧死,照理也会留下骨骸或信物。乃邦夫妇赶回来,也一直慌忙找寻了一整天。

第二天一早,有位亲戚叫仑包的,也来帮忙找,好似有什么预兆,跑到几只水缸前,将第一只水缸盖子开起,惊呼一声,乃邦夫妇跟着跑过来一看,赫然是男童乌弟尸体。仑包再打开第二、第三只水缸,分别是红弟及白妹的死尸。这时乃邦夫妇先后晕厥倒地,不省人事。

报纸及电视台新闻报告,最令人伤心泪流的,莫过于那一排三具可爱孩子的尸体。乃邦夫妇呼天抢地,尤其是做母亲的娘良,更是三番两次晕厥,声声句句:“儿呀!女呀!”令人见了,心酸泪下。

当时电台一位记者采访,问起老人仑包,为什么会知道三个孩子死在水缸里?仑包说,他夜里梦见大家都焦急地寻找孩子,忽然来了一位从不相识的老人,白发过胸,对他说:“水缸里有一群小鱼戾 鱼… … 仑包说到这里,乃邦大叫一声,晕厥于地。大家急救好一会,才悠悠醒来,眼光无神,呆呆地望着三个魂归天的爱子的尸首,呢喃念着:“报应!报应!因果报应!”大家知道他伤心过度,神志有点昏迷,不敢问他。

朴素的农乡,有事大家齐心协力帮忙。乃邦儿女的丧事,在乡里亲邻协助下,总算圆满。乃邦可谓家毁人亡,他本人出家当和尚去,妻子娘良则回娘家,过后也出家去做尼姑。大家又帮忙把两桩善事办完。

乃邦夫妇在一天之中,失去三个爱儿和一间栖身之家,家中所有用具、积蓄也全然付之一炬,两夫妇受此打击,倏然看透人间悲欢离合,毅然出家,乡里的人都寄以无限的同情。乃邦这位忠诚勤俭的农人,为什么会遭到这么重的责罚?而他又时时念着:“报应!报应!因果报应!”这句话,没有任何外人能猜透其因由,只有他的内弟乃巫略知一二。

据乃巫讲给大家听是这样:乃邦为人和气,热心帮助人,生活得规规矩矩,没有一般人的不良嗜好;但是有一件反常的嗜好:非常喜欢及赏识他自己发明的美食品 — “菜中菜” 。乃巫曾再三提出反对。

农闲时,乃邦喜欢带着蚊帐布制成的小鱼网,到田野河里捕捉幼小鱼苗,多是鱼戾鱼及月鼠鱼仔,刚孵出来约十多天,有筷子般大。这些鱼苗成群浮游,由雌雄父母鱼带领,半浮半沉到水面觅食,一队队、一群群,春雷初雨季节最多。乃邦遇见从不放过,一网打下,少三几十条,多则百来条。

乃邦把捕到的小鱼,养在水缸里。烹煮时,先把空心菜一节一节切成空管,连鱼苗加冷水,放到炉火上煮。起初水是凉的,小鱼悠然游着;不一会水温渐渐升高,小鱼本能地快游。而这锅水有许多条心菜管,小鱼遇到菜管便钻进去避热;也有游慢的,撞三返四,所遇到的菜管都被占了,水一热,来不及另觅,背下肚上翻白死了。这怵目惊心、残忍屠杀的场面,乃邦夫妇却没有半点恻隐之心,反觉得快乐无比。每一节空心菜便有一条小鱼,加油加酱,叫做菜中菜。

曾经有一次,乃邦在田里一网把一群小鱼苗网尽突然两条雌雄父母鱼,跳上田埂。可能是眼见一群儿女被捉尽,悲痛至极而作自杀性的抗议。而乃邦却迷昧人性,看见堤上两条不动的附带品,赶快捉拿回家煮食。

人类的恶毒造孽,全是无明蒙蔽了良心。只知死了父母、儿女、兄弟姊妹、夫妻亲人而悲惨痛哭,却不知牲畜也有父母、儿女、兄弟姊妹、夫妻亲人等,古诗有说:“千百年来碗里羹,冤深似海恨难平。”杯盘狼藉的当下,可知有多少的生杀孽债?

如今因果报应,轮到乃邦亲身遭受丧儿之痛 — 一群儿女一网被杀绝的悲惨滋味,怎不令他灰心丧志呢?兹录白乐天劝杀诗一首以为警惕:“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游魂鬼

巫医仑碧把他那座泰式两层楼古屋,扩建成一座小型公寓,才能容纳日益众多的人。这些人从四面八方来求医问卜、择日进宅、动土安神、婚丧嫁娶等,各阶层人物都有,包括:农夫、小贩、工商、市民、公务人员,甚至有老师、教授、医生、护士等,有一本厚厚的签名薄,写着到访的人士,便有好些是曾任大医院的大夫,也甚多官府贵人。毗近的来来往往, 远方的则与亲友寄宿在这里。总之,这公寓式的住家有点像旅店,而仑碧本人则如救苦救难的菩萨。

仑碧不但能用巫医治现代科学所不能治疗的怪病,且能通过灵界跟幽冥鬼魂沟通。请神请鬼,每每有不可思议的效果或奇迹,使人惊叹佩服不已。这天,有位公立女护士和青年教员丈夫,带着六岁女儿来找仑碧,说女儿被一鬼魂缠着,要请仑碧作法赶走。说实在的,这对青年教员护士,要不是万不得已,到了“山穷水尽疑无路”的地步,是不会轻易相信这种虚无缥缈、怪力乱神之说的。仑碧明悉来意之后,做了一番动作(称为“灵界审查”)之后, 仑碧说一个年轻女鬼,看中了且爱上了小女孩,要拿这小孩去做干女儿,这个女鬼是“讪帕卫氏”—游魂鬼。

“什么是‘讪帕卫氏’?她为什么爱上我们的女儿?”青年夫妇惘然地问。

“‘讪帕卫氏’是印度梵语,是人的死期未到却死亡的一种游荡幽灵鬼魂。”仑碧说。

“鬼分成许多种类,有善鬼、恶鬼、良鬼、坏鬼、厉鬼、野鬼、上流鬼、下流鬼、捉狭鬼、捣乱鬼、恶作剧鬼、贪心无恹鬼、多情鬼、无义鬼、赌鬼、酒鬼、艳鬼、幽魂怨鬼、飘荡野鬼、风流色情鬼、鳏寡孤寒鬼,还有那未遭业报轮回的准人鬼等,不胜遑举。从前太平盛世人鬼分隔,人是人,鬼是鬼,现今乱世人鬼不分。总之,这个看中你们女儿的多情鬼,心地也属善良,本是飘荡无定所,那天藏身在一白蚁窝,小孩到白蚁堆玩耍,被她看上,故每天缠着她玩,已经十二天了。”仑碧半幽默半开玩笑地解说,听得年轻夫妇紧张且骇然。

如仑碧所,十前孩子到乡下外婆的红毛丹园游玩,曾到一处大白蚁窝。外婆警告过小孩不可靠近,但是小孩不懂,回来后便痴痴呆呆,尽说些听不懂的话。一举一动失去孩子应有的本性,有时更作些惊人的举动,如爬上天台或芒果树,更不用说要去上吊或跳水自杀,害得全家人心惶惶。

医生诊查不出什么症候,到几处庙里请和尚作法浇符水,都不能解决。如今听仑碧这么一说,倘若这位多情女鬼真的要把女儿带去作干女儿,那怎么办?夫妇不约而同地把女儿搂得更紧,恍若恶鬼要把她带走,使得在座其他来问事的人,也跟着紧张并表示同情,一时之间屋内的气氛,有点沉闷凄恻。

“没有办法把这恶鬼除掉吗?”一位来请仑碧择日安土神的中年妇人说:“无缘无故便捉拿人家的女儿,这鬼未免太不讲理,太可恶了!”

仑碧说:“办法是有的,但是鬼不能除,这鬼更不可恶,也是可以讲理的!”一听到仑碧说有办法跟鬼讲情理,青年夫妇双双跪下,泪流满面地向仑碧再三磕头礼拜,可怜天下父母心,爱子如痴若此。

“这鬼跟小孩有段宿缘,要在今世了这段缘,不然小孩才六岁,那会在白蚁窝前说‘很想住那里’的话,这也叫做宿业!”仑碧说。然后点起香烛念动咒语“请鬼”来谈判。在座的人都有点紧张,尤其青年父母更把女儿搂抱得紧紧的,大家觉得屋内的空气有点稀薄,彼此之间呼吸相闻,电风扇吹来的风,显得格外有些寒意,皮肤疙瘩不自然。隔了一会鬼来了, 附在那位刚才说要除鬼的中年妇人身上,人鬼相会对白,一场不可思议的奇闻异见于是开始。

经过一番谈判,做父母的要求,与游魂讨价还价,后这个游魂鬼心软了,答应不带走小女孩了;但要买一个美丽可爱如这女孩的洋娃娃,送到那白蚁窝,并捐钱印一些善书经册,功德回向给她,俾他日业报尽了,再轮回转世有资粮,不会堕入三恶道。鬼魂又报出她的姓名。做父母的一切无不答应,点头如捣蒜,也一切如愿,圆满结束。

游魂也说要走了,临走时说这个被她“借窍”的女人,太没礼貌,刚才说要除鬼,理该把她重重惩罚才对!说罢, 双眼发宜,两手向前伸, 直奔到屋前一大片荆刺蔓草丛里,然后鬼魂便离开,妇人倒在荆刺堆里。所有的人吓得骇然奔出来,大家七手八脚帮忙将妇人扛抬出来,满身被荆棘刺得鲜血直流,一场人鬼相聚的悲喜剧也就结朿了。

说了“鬼故事”,印证鬼魂的存在,及因果业力的可怕,也唯有修道立德,行功了业,才能消解累世的冤孽债,凭你功德可勾消。”


逃脱厄运

孩童时候,我们兄弟姊妹晚上总是喜欢围绕着母亲听故事,母亲劳累了一整天,本已疲倦不堪,但听到我们吵着要听故事,精神又振作起来。不知那里来的力量,一讲便是一整个钟头,直到我们睡着了,她才休息。这便是世间最伟大的母爱了。时间飞逝,母亲逝世已多年,如今再没有机会聆到母亲讲故事了。

在先母所讲的许多启智、道德寓言的故事中,我记得很多则,其中有一则叫“假吃三官素”的小故事,是讲一个人存了一点仁慈之心,在作客时不忍看主人杀鸡杀鸭,骗主人说他是持三官素的,就这一念之仁,当天渡船逃过沉舟之厄运。恰巧上个月,我跟一位朋友到内地探亲, 因我友一念之仁逃避一场灾厄,跟那假吃三官素的故事吻合,更使我缅怀起先母的慈容善语了。

上个月,我跟一位短期出家当和尚的朋友到内地探亲,这位朋友虽是短期出家当僧人,但修持的教律、戒条却很严谨。他说现在泰国一般的和尚都松于持守戒律,而且每位和尚都犯了佛家的第一戒—“不杀生”。即使不是亲自杀生,但吃人家供养的,仍是杀生,叫做“为我而杀”。

我们在亲戚的农乡逗留到很晚,才由表弟驾着用犁田车改装的货车,从村落乘夜行车到京畿。这段路只有十二公里,全是泥土路,且上午下了一场豪雨, 雨水满溢了两旁的田,所以足足走了一小时才到达市镇汽车站。滑溜溜的泥泞路,汽车本来便驶得很慢了,我担心到车站赶不上第一班车,那便须多等两小时,才有第二班车。可是一路上,和尚朋友再三吩咐表弟,尽量放慢速度,不要碾压到路上的小螃蟹,因为水满溢之后,鱼虾小蛇等都非常忙碌而来来往往。

和尚朋友除了吩咐驾车者小心放慢速度(本来就慢得不能再慢,没有速度可言)外,他还三两次叫停车,走下去把几只“横行天下”的小螃蟹,捡起放回水田里,还有几条小土虱鱼,搁浅在路中央水洼,一一把它们放回田里。我心里真有点不服气,认为和尚总是花样多, 要不然就是假慈悲。等到第三次叫停车,我便耐不住气提出抗议了,说这样停停走走,本来便很晚了,到城里可能赶不上车。好心肠的和尚说:“第一班车赶不上,不是还有第二班、第三班吗?再不然明天不是也有车开行吗?”

真给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如果是在几年前,我一定丢他自己走了,现在总算还有点小涵养,忍耐着,只在心里暗骂。不出所料,到达城里车站,第一班刚刚开走,第二班车则要多等三个小时,因为今天客人少,第二、第三合并成一班。

我们打发表弟先回,和尚便悠然自得坐着闭眼入定,不比我的焦急,无可奈何走来渡去, 好不容易等到汽车进站开行。夜的序幕也遮盖了大地,汽车在荒野的柏油路上奔驰,外面一片漆黑,车厢里的电视开着,录影带播着谈谐逗趣剧,大家聚精会神看得甚是开心,也不知时间跟路程竞跑,这时眼皮有点不受指使, 自然而然合上了。

汽车突然放慢速度,终于停下来。黑暗的马路中央,停着一辆警巡车,车顶上的警讯灯闪烁旋转,甚是刺眼。路旁停着一排数十辆大小汽车,全都开亮着车灯,不用说又是发生车祸。我跟着下车走到前面去看,不得了!大家忙着扛尸体和受伤的人。有两辆大车倾倒在路旁,一辆是十轮货车,一辆是长途客车,路边还排着几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一片噪杂。有的说已发现十三具不会呼吸的人了,有的说二十多人断了手脚,也有的已送到附近医院。

原来这辆倾覆在路上的冷气巴士,便是我们赶搭不上的第一班车,先行开到这里,为超越一小货车,而跟十轮货车撞个满怀。我看得心惊胆寒,双腿发抖,跑上原车。看看和尚朋友还闭眼入,对外界所发生的事无动于衷,我不觉感热泪夺眶而出,合十向他顶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