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和尚分开众人挤入一瞧,祇见里面站着一位穷儒,头戴旧文生巾,烧了窟窿一个,穿一件旧文生氅,上下补钉七条,怀内抱一小孩。
此人有三十多岁,一脸枯槁,站在那里说:“众位,我抱的这小孩,生一年零二个月。他娘死了三天,我又雇不起奶娘,岂不要饿死。哪位愿意要就抱去!”
书中交代:
此人叫马沛然,原籍常州府常熟县人,自幼在家读书,娶妻周氏,把一分家业坐吃山空全完了,祇懂的念书,不知营运,直过的上无片瓦,下无尺地,跟前就有个小孩,带了妻子逃难,来至临安,住在钱塘关外吴伯舟家中。
这位吴伯舟,他就在西湖使船,是有游西湖的,多雇他的船。
手下有百余条船,同马沛然原系故交,知道马沛然是位文士,就留他在船上管帐,每天挣个二三百钱,也够他夫妻糊口,不想大运不通,西湖出了四家恶霸,时常在西湖抢人,闹的没人敢游湖了,船也没人赁了。
马沛然没法,祇好歇工罢。
这西湖头一个恶霸,就是秦丞相之弟花花太岁王胜仙。
那时高宗皇帝手下丞相是秦桧。
他本姓王,过继给秦家。
王胜仙是秦相亲兄弟,他倚仗哥哥势利,时常带了打手游湖,瞧见美貌的妇女,就叫打手抢,没人敢惹他,因此皆不敢游湖,故吴伯舟的船也赁不出去,马沛然也没了事。
他妻周氏是位贤德人,说:“你我夫妻莫非饿着么?你在家中看看孩子,我出去做点针线活,你我也好度日。”连说了好几句,马沛然一语不发,周氏便把孩子留在家里,竟自走了。
马沛然坐在屋中,自己一想:“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养妻育子,等着媳妇给人家做生活吃饭,算怎么回事?”自己越想越烦,实在无路,抱了孩子打算跳西湖一死。又一想:“这孩子投爹娘来了一年,又要死了,怪可惜的,不如把他给了人,我再一死。”这才来至十字街一站,说:“众位谁要这小孩谁抱去。”
连喊了几声,旁边有个老者一瞧,这孩子生的不错,自己一想:“我也没儿,我倒可以留下。”
刚过去抱,旁边有人说:“老者别要,你要一抱孩子,他就要跟你去。这两天他娘也来了,同你借银,过两天他爹也来了,你可别上当。”那老丈一听也不要了。
济公说:“你把小孩给我罢!”
马沛然说:“和尚,你要小孩作什么?你是出家人。”
和尚说:“我收他作个徒弟。”
马沛然说:“和尚,这孩也不会吃饭,还不能离乳,那如何能行?”
和尚说:“不行我不要!你说实话,这孩是他娘真死了吗?我的庙在你住家隔壁;你住吴伯舟的房对不对?”
马沛然说:“他娘虽没死,我可不是生意,指着孩子讹人。”
和尚说:“我知道,你跟我走罢!我带你找你妻,叫你夫妻孩子见面,给你找点事。”
马沛然一听,问:“和尚宝刹在哪里?上下怎么称呼?”和尚一一说明,带着马沛然往前走。
济公信口作歌:
谁能谁不能,能者在五行,五行要不顺,能者也不能,众公不信细叮咛。看那众富翁,骑骡押马身受荣,再看那贫军寒民与百姓,无吃无穿受困穷,皆困前生造定。
济公带马沛然往前走,来到酱园门首。
和尚说:“掌柜的,给我三文钱的大头菜。”里面答应,给拿出来。
和尚说:“太少,我给两个钱。”
掌柜的过来说:“和尚,咱们这作铺的买卖,并不二价,还价不卖。”
和尚说:“倒不是我还价,我这兜子里就剩二文钱,我化你一文钱。”
掌柜的说:“你是出家人,就是罢。”
和尚伸手一摸兜子说:“哟!我这兜子漏,又丢了一文钱。先给你一个罢,明天我给你带来罢。”
说罢往前走,对过就是青菜摊。
和尚来至切近说:“掌柜的,给我一个钱蒜。”
掌柜的说:“一文一头。”拿了一头蒜给和尚。
和尚给了一文钱,接过蒜来一瞧说:“掌柜的,一文钱一头蒜,你还给我一头烂的,你给换换罢。”
掌柜的又抽了一头给和尚,和尚也没把烂的交还,给人家一文钱买两头。
和尚原本就带了两文钱,要买四样礼去给人家上寿。
马沛然瞧了和尚太贫,跟和尚走了半里路,见路旁一个卖狗肉的。
和尚过去说:“这肉真肥真香真烂,五花三层,要吃肉,肥中瘦。”
夸了半天,说:“掌柜的,饶给我一块吃。”
卖肉的正没开张,见个穷和尚夸赞了半天,要一块吃。
卖狗肉的一高兴,拿刀给切一块有二两。
和尚接过来一瞧,说:“你要多给吃点。”
卖狗肉的说:“你没够!”
和尚说:“不是我没够,和你要不给添,连这块人情皆没了,做情做到底。”卖狗肉的又切给吃一块。
和尚一文钱没花,白得两块狗肉。
和尚又往前走,听那边卖馒头的,和尚叫卖馒头的:“过来,我买。”
那卖馒头的过来,和尚说:“热不热?”
卖馒头的说:“才出笼!”说着把挑子搁下,一掀盖,热气腾腾。
和尚伸手一拿,就是五个黑指头印,和尚刚往嘴里咬,赶忙扔下说:“我忘了,没带钱,我没敢吃。”
卖馒头的瞧了有气,这个馒头卖不出去了,又是牙印唾沫,又是黑印,自己一想,“我有心呕气罢,刚出来,他又是个出家人。”愣了半天说:“得了!我这馒头就算扔了。”认了晦气。
和尚说:“你既要扔,别扔,舍给我和尚罢。我明天碰见你,我要带着钱还给你。”
卖馒头的说:“你拿了去罢!”
和尚拿了馒头,带着马沛然来到凤山街,见路北大门悬灯结彩,车马盈门。
这家乃临安城头等富户,姓郑名雄,人称铁面天王,今天给老太太做寿,临安的绅士财主都来给祝寿。
和尚来至门首,告诉马沛然,附耳如此如此,在这等候,自有机缘可遇,马沛然点头。
和尚上了台阶说:“辛苦众位。”
由门房出来一个家人,见是个乞丐穷和尚,家人说:“和尚,你来得太早,还没坐席。你要杂烩菜,回头来。”
济公说:“你胡说!我知道这里老太太生日,买了四样礼,特来拜寿。”
家人一听,暗想:“素来我们大官人最爱施舍,摔金如土,仗义疏财,遇见穷苦的人必要周济。也许我们大官人待他有好处,他知道今天寿辰,要来报答报答,我倒不能小觑他。穷人也有一分尽心,或许知老太太爱吃什么,买点什么。也许送桃面点心酒席票。”想罢说:“和尚,你在哪庙里?”
和尚说:“我在灵隐寺小庙出家。”
管家说:“你的礼物是自己带来,还是随后有人挑了?”
和尚说:“我随身带来。”
家人说:“你把礼物拿来,我给你回禀帐房去。”
和尚由袍袖里拿出一个馒头,两头大蒜,两头咸菜,两块狗肉,递给管家。
和尚说:“给老太太吃狗肉就蒜瓣,吃馒头就咸菜。”
家人一瞧,赌气给扔在地下说:“你快走开罢!跑来搅我们。”
刚扔到地,过来两条狗就要吃,和尚赶紧轰开:“花脖四眼,你们两个给吃了,老太太吃什么?”
和尚捡起来说:“你不给回禀,我会嚷!”大声喊嚷:“送礼来了!”拿手抓住往里扔。
众家人瞧了,全都说:“这和尚是疯子,不管他。”
书中交代:
这郑雄原本是临安头一等绅士,又是武进士,为人最爱交友。
他叔父在外省做总兵,今天给老太太做寿,临安城上自公侯,下至庶民,都来送礼拜寿。
今天有美髯公陈孝,病服神杨猛,赵文会、苏北山、姜百万、周半城,皆在客厅,真是高朋满座。
郑雄的母亲,今年七十整寿,可就是双目失明,有二年多了,请了多少先生并未治好。
今天郑雄正在厅上应客,家人拿进一个礼单来,说:“三清庙的广惠师父前来拜寿。”
郑雄一听,一愣说:“我素日跟他并无来往。”接了礼单一瞧,上写:“银烛一对,寿桃全堂,寿酒一坛,寿面一盒,寿帐一轴,山羊四只。”
郑雄忙迎进。众人一看,此僧有五十多岁,衣貌鲜明。
书中交代:
广惠来给郑雄送礼,他有贪心,知郑府的花园闹妖,他会捉妖净宅,打算以送礼打进步,好给捉妖赚点银子。
今天来到这里,众人一让,把广惠让至杨猛、陈孝这张桌坐下。
杨猛爱说话,说:“大师父来了!”
广惠说:“来了!”
杨猛说:“我同你打听一位和尚,你可知道?”
广惠问:“谁?”
杨猛说:“西湖灵隐寺济公长老。”
广惠说:“济颠和尚,疯疯癫癫算什么,我倒同他师父相好。论起来他是师侄,常要跟我学能为,我没那么大工夫教给他。”
杨猛一听就恼了,一想:“这东西,说话真可恨!他说我师父是他师侄,我成了他孙子了。我去找我师父去问问,如果是真便罢,如没有这回事,我把这秃头给砸碎了。”想罢站起来,才要往外走,就听外面喊嚷:“上寿送礼来了!”
杨猛一听是济公的声音,说:“我师父来了!好,我倒要问问!”忙往外跑。
济公这一来,要大闹寿堂,法斗广惠。
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