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三年(1877年)王善人14岁,至光绪五年(己卯、1879年),王善人16岁,为人牧牛三年。
三、 放牛
我听王善人说过:
我是极愚极笨的人,又没念过书,家里有些山坡地,因为缺少粪土,打的粮食很少。我十四岁那年,就给村东头王树德家放牛。我上工时,东家(雇主)吩咐我说:“你每天上山放牛,要把牛放饱了,饮好了水。当心不要叫牛吃了人家的庄稼。晚上再烧好这十二铺火炕,挡(关)好鸡架和猪圈的门。”
我就照着东家吩咐的话,每天上山放牛。我不和别的放牛的在一起放,因为他们把牛圈在一处,就只顾自己去玩耍,也不管青草好坏,一有跑出圈的,就拚命毒打,都有打断腿的。也有牛把牛抵伤了的,伤口化脓长蛆,还有因为吃不饱生病死的,看着实在不忍心。我专找草好的地方去放。给牛饮水的时候,饮完了不叫牛跑,怕它患了水受病。冬天生牛犊时,晚上我把牛犊抱到伙房(农家工人住的房屋)炕上,怕它冻死。所以我放的牛都吃得肥胖,毛色油光水滑的,生的小牛犊也没有损伤。我常说:“因为有牛,东家才给我们饭吃。若是不爱护牛,就太没有良心了!”
我烧这十二铺火炕时,总是留心考查,哪一铺炕,犯什么风,刮什么风的时候倒烟,随时修理。东家告诉我,冬天每铺炕,烧两捆秫秸(高梁杆)。我在天暖时烧小捆,天冷时烧大捆。老人住的炕,总是烧大捆,烧完了炕,把烧火门堵住,不让冷风吹进炕洞里去,好保住暖气。凡是东家吩咐我做的事,我都尽心竭力地去做,不让东家分心。我满工时,东家对我说:“你做的太好了,你真忠诚可靠,将来一定能成人。”
四、孝心
王善人说过:
我放牛时,每逢年节回家,我妈总给我留些好吃的东西,我都不肯吃。我对我妈说:“东家给吃的东西,咱家里都没有,我吃得太饱了,一口也吃不下去。给弟弟们吃吧。”因为我年纪小,在外给人家放牛,我妈本来就不放心,怕我在外吃不饱、睡不好。若是在我妈面前狼吞虎咽的,不是更叫我妈不放心么?我才一口也不肯吃,好叫我妈放心。
我家里穷,弟兄又多,我妈给我们做鞋,很困难,哥哥弟弟们,又都争着要新鞋穿,因此我就天天光着脚上山放牛。有一天,东家叫我去给亲戚家送礼钱,我本想回家去拿鞋,又怕我妈为难,就光着脚去了。第二天回家和我妈一说,我妈说:“你不穿鞋,就到亲戚家去(王树德是善人的族兄,所以王树德家的亲戚,也是善人家的亲戚),不是叫人家笑话我么!”我才知道错了。
小时候,有一天祖母在田间干活(割大烟),叔伯姐姐和祖母吵骂,伯父在旁边听着,并不管教自己的女儿。我想--儿孙出生的时候,亲友都道喜,可像我祖母得了我伯父和我叔伯姐姐那样的儿孙,又有什么可喜的呢?
在家时天天听兄嫂口角,心里非常厌恶,感到很苦恼,便暗下决心,非逃跑不可。叨咕(自言自语)多次,妈妈知道我言出必行,便大哭起来。我知道有伤母心,便立刻给我妈叩头,安慰我妈说:你老放心吧,我绝不跑啦!
清光绪六年(1880年)王善人17岁
五、学做活
王善人说过:
我十七岁那年,在家学作活(种田),有一天跟我爹铲地(锄田),我问我爹说:人们辛辛苦苦地过家,还有个头(有完)没有?我爹说:过家还有头吗!我爹一边铲地,一边和我闲谈。讲起人生过日子的事,他老说:“我们朝阳人,每人有五亩地就保住命了。”当时我便暗自立志,决不多贪求。
清光绪六年(1881年)王善人18岁
六、爱物
王善人说过:
有一天,我上树林子里去,找镰刀把(柄),找了老半天,也没找着。四弟问我:“你做什么去了这半天?”我说:“我想找个镰刀把,到底没找着。”他立刻进树林子里,割来一棵小树交给我说:“这不有的是么?”我说:“你把一棵能成长大梁的树苗给毁了!这太可惜了!我是想找一棵不成材的露根的小树,带根割下来,不用费工修制,又不损坏树苗,那该有多好。”
你们不要以为,荒山上一棵小树,算不了什么。人得知道,人有人道,物有物理。懂得人性,会用人,能享人的福;懂得物的性,能享物的福;懂得树的性,能享树的福。把物用对了有功,把人领成了有德。
清光绪八年(1882年)王善人19岁
七、 扛活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十九岁那年,给人家扛活(就是做长工)。初上工时,就留心考查东家的心理和活计的做法。看他的院子若是清洁,东西放得整整齐齐地,就知道东家好干净、整齐,以后做的时候,一举一动,都要求干净整齐。看他的园子(菜园)和田里,垄沟深,粪土肥,就知道东家做活切实,不论做什么,都不能草率。若看东家院落零乱,东西放得躺竖卧地,做活时要是求整齐,他准说你误工。若是看他粪堆不整,园子地里荒草很多,就知道东家做活慌张,以后做活就要求快,若是求切实,他准说你做得慢。俗语说:“做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这话一点也不错,必先摸透东家的心理,才能使他称心满意。
八、 刻苦耐劳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们朝阳县里团山子村高石匠的女人,非常肮脏,雇不到做活的。就是雇到,做不了几天也都不干了。只好出大工价雇人,我也是为了多挣几吊钱,答应给他做工。别人都劝我说不中(不可以),我说不管怎的,我也要做完,决不能像别人那样有始无终。
上工时,到他家一看,实在太脏了!锅台灶下肮脏得不像个样子,一年到头,也不淘(洗刷)一次水缸,都有了味道。还有三个孩子,在屋里拉屎撒尿,遇到做活的(工人)回来吃饭,就拿东西盖上,等吃完饭,才唤狗吃,也不擦一擦,臭烘烘地熏人,苍蝇总是嗡嗡地。做的饭菜,不是酸了,就是臭了,简直咽不下去!我头三天,没吃过一顿饱饭。后来我就立志,吃饭的时候,不用眼睛看,不用鼻子去嗅,还自己说自己--我才做几个月活,若是娶了这样的女人,该怎样呢?我每天到园子里去,采些青菜充饥,还尽力做活。所以东家逢人便说:“我们家做活的,真是世上少有的人!”众人都佩服我有耐性,争着雇用我。
清光绪九年(1883年)王善人20岁
九、找好处
春天旱,入夏以来却闹起连阴天,老不放晴,地里长满了杂草,不好铲(锄草)。东家只好出大工价,多雇人工。我和几个人铲地,过路的人对我们说:“这地真愁死人啦!”有一个同伙的答言说:“哪儿的话呢?这才是卖工夫的养老儿子啊!”(有儿养老,生活无忧。草多工资高,生活也可无优,有如养老之子。)大家听了,都哈哈一笑,我听这话很有意思。我才知道凡事都有好处,正面找不着,从反面去找。能从反面找着好处,才能免去烦恼。从这以后,我每逢遇到苦恼的事,就向反面去找好处。不但自己没有烦恼,还用这种找好处的方法,劝好了很多人。
清光绪十年(1884年)王善人21岁
十、问“做活的道”
此后四年期间,王善人在锦县城西十里台张家做长工。王善人说过:
我在锦州城西十里台张表兄家扛活,离家一百三十多里地,连做了四年。上工后,张家表侄叫我吃饭时喊道:“做活的,吃饭了!”我听了心里不高兴,因为以往都是叫表叔,才一上工就换了称呼。暗想--谁给起的这个名?怎么这么难听呢?以后我天天想--“怎么叫做活的呢?”总是想不通。我便一面做活,一面问天:“怎么叫做活的呢?”耕地时,便问牛:“怎么叫做活的呢?”问来问去,因为心念专一了,连对面的人大声说话,我听到的声音都很小,像听电话似的(当时科技没有现在的水准,电话中声音不清)。问到九十多天,对面的人说话,只看见嘴动,连声音都听不见了。问了一百天,才问明白了,这是“天命”啊!人做活,要“做活了”,不可“做死了”。在东家方面,因为有做活的,园子、地里的菜蔬粮食才能种起来,一家人才能生活;在做活的这一面,因为有活做,才能挣到钱,养家活口,活己又活人。不只是这样,做活的若是能把东家的事事物物,尽心竭力地做好,叫东家佩服了,一旦遇着急难,东家准能帮忙,这就是“主有仁,仆有义。”虽是东、伙(雇主和工人),无异至亲好友,一心一德,相爱相助,这才叫“做活了”。若是只顾多挣工钱,少做活计(工作),又挑剔吃喝,身是东伙,心似路人,做活再马马虎虎,走一处弃一处,这就叫“做死了”。
我自从向天问明白“做活的道”以后,又明白东伙就是君臣,必须君敬臣忠,才合道理。我是由忠字门进来的。又问父道、子道、兄弟道、朋友道、姑娘道、媳妇道、老太太道,我才知道,人要想享谁的福,必得明白谁的道。比方说当父亲的,不明白当儿子的道,不但享不着儿子的福,反而生气惹恼的受罪。所以《中庸》上说:“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我虽是个极愚笨的人,没念过书,可是听人讲一个字,我就行一个字,再加上格物的工夫才贯通了的。
十一、忍辱
我扛活时,打头的(领工)和东家,对我都很好,就是伙计(雇工)里,有一个人常欺负我,我不理他。有一天另外一个伙计同情我,抱不平,在休息的时候,当着众人对我说:“王老二,你太老实了!像你这样,怎能在外边闯呢?你不用怕他,谁再欺负你,就和他斗一斗,我帮着你。”我说:“我哪是怕他呢?我离开家一百多里,在这扛活。我好好地做活,我妈还天天挂念我呢!若再和人打架,万一传到我妈耳朵里,不就更不放心了么?我是怕我妈惦念我,着急上火,才学老实,我哪是怕他呢?”
欺负我的人听了,当时就面红耳赤的,以后也不再欺负我了。
一二、立志学异样人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在十里台老张家扛活时,有一天,东家的同族,为了分家争产业,弟兄们争吵起来,拿刀动枪的,险些闹出人命。我从中尽力劝解,总算没出乱子。事后我想,他们是为谁争呢?想来想去想明白了,他们是为老婆孩子们争啊!当时我正在抬粪,正好抬到粪堆边,我把粪筐一倒,就大声说:“我非当个异样人不可!”(决不为妻子争财产,伤手足之情。)和我一起抬粪的伙计,瞅瞅我,也不明白我说什么。
老东家因为和我家有亲戚,对我太爷(曾祖父)生前的事,知道得很详细。他常对我讲说,我太爷是读书人,精通诗文,还写一笔好字。每到石冻腊月,快过年的时候,左近市镇的商号和大户人家,都接他去写对联(春联),所以远近知名。他讲得很有意味,我心里暗自叹息!我太爷那么有名,我却目不识丁,将来有什么脸面,到地下去见我太爷呢?我是没法读书了,将来我有了儿子,就是要饭吃,也要叫他读书。
清光绪十一年(1885年)王善人22岁
十三、学会“俭”字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自己常想,我人又矮又笨,全仗给人扛活,才有学活的机会。再看人家怎样待人处事,都有些什么好处,我是天天学,天天知足,越做越起劲。
我常看见,做活的找活,东伙(雇主和工人)在讲工价时,互相争论,有的因为差钱无几,竟讲不妥。我就暗自立志--我今生一定当个不讲价的做活的,不论到谁家做活,从来不讲工价,东家给多少算多少,可是做起活来,还特别卖力气,绝不为了工价少就马虎。这么一来,头一年的工价,似乎少些,第二年就增高了许多,东家也没亏待过我。我自己还常想,像我这样一个又矮又瘦的人,东家肯给这些钱,可真不少!
张东家是读书人,每逢看我们做活,就给我们讲故事,伙计们都不爱听,我倒听得津津有昧。有一次听他讲“吴保安弃家赎友”和“羊角哀舍命全交”,我心里就暗自说,看我的!(决心要效法古人的行为。)
我在张家还学会了一个“俭”字,春天出外扛活,我妈给我做两双鞋,我仔细(小心)穿,省下一双,卖两吊钱,再加上七十吊工钱,一年七十二吊钱进家,我连一文钱也不花。所以我常说:“人若用良心做三年活,不胡花乱用,准有积蓄。”
十四、感化内东家
王善人说过:
东家奶奶(雇主之妻,又称内东家)好骂人,骂她儿子能连骂三天。我想一个人总骂人,不是好事,可又不好劝她。
四月二十八日(农历)庙会,照例该放工(休假),早晨还得种一气地。她打发小儿子去看我们种完了没有?她想要种些苞米。她儿子也没对我们说,看完了回去,也没向她说,我们又不知道她的心意,把犁解了。她就大骂起来,我听她骂儿子,才知道原委。我在伙房吃犒劳(打牙祭),大师傅(厨师)来盛一次菜,我问一次:“她还骂么?”大师傅说:“骂呢!”连问了三次。
我吃完了饭,走到上房前面,大声地说:“别骂了!气死位老太太,我们可担不起。”我又招呼伙计们说:“走!给她种包米去!”她出来说:“今天放工,可别再做活!”我说:“不要紧,今天是我们的工。”她拦也没拦住我们。种完了,我们去逛庙,她又说:“今天晚了!明天再去吧!”我说:“这是我们的工,耽误点不要紧。”她觉得过意不去,故意说:“今天没钱给你们!”我说:“不用钱。”说着就走,老东家背着几吊钱赶来。我对伙友们说:“我们挑人家的礼,别叫人家挑我们的礼,晚上还得早点回去,做些零活。”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地走,怕累着老东家,等他赶上,把钱分给我们,又陪我们游逛了一天,晚上乐哈哈地回来。东家奶奶也乐了,以后她也不骂人了,反倒时常劝我不要生气。我说:“我哪有气,我是为了你们一家和乐。”由于这一桩事,我才明白,悟谁的道,谁就听你的话。
有一天,少东家打他弟弟,他妈和妹妹都哭了。我就不让了,我说:“你是打你兄弟么?你简直是打你妈呢!你妈为此事痛哭,你能算孝么?”他一听,立刻就不打了。你看我这做活的,还管东家呢!这正是尽忠。一般人都是习而不察,才看不出窍妙!
十五、助人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在十里台张家扛活时,遇着一个打头的(工头),庄稼活平常,因为他会织布,东家为了冬天农闲时,利用他织布,才叫他当打头的。我们两个人送粪,我装车,他赶,车走后,远远的就听着他打骂牲口声,把嗓子都喊哑了。午饭后,我把粪车装好了,对他说:“我赶一趟试试好不?”他说:“好吧!这牲口可把我气死了!”我赶走后不大工夫就回来了。他说:“你还会赶车啊!那好了,你赶吧!”
到了秋天,和人换工割地,人家来了一个打头的,两个伙计,当然由我们打头的领工。吃罢晌饭(午饭),外来的打头的对伙计们说:“下半天加点劲,把这个家伙压过去!”我把这话暗地里告诉了我们打头的,他一听很着急。我说:“不要紧,等一会儿下地,分高梁垄时,当然是你领头,你挨着我,外来的人再往下排,他们若是快要越过你时,你就丢下两垄给我割,他们追不上时,你再拾起来,到了垄头,还一点也看不出来。”结果,我们打头的,到底没被他们压过去。可是后边的人又下蛋(落后)了,落下去好远。我又帮他们割了几垄,赶到地头时,大家一齐到,那才有意思呢!有人说我:“你太傻了,为什么不把打头的压下去,显一显自己呢?”我说:“他是我们打头的,他要是丢了人,我们也不光彩。”
清光绪十二年(1886年)王善人23岁
十六、结婚
我听善人说过:我二十三岁那年九月初三成的亲。
十七、受辱度志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家里穷,年景又不好,借我姑姑家的东西(衣物),当在锦县城里。冬至月(十一月)家里赎出一部分归还了。等我满工回家,听说还有没赎的当,我姑父派人来,催着要得很急。我心想,既是至亲,一定会原谅,又是临年靠近,路上又有胡子(土匪)不好走,想缓到来年春天再赎,便和我大哥一同到我姑父家求缓期。哪知道我姑父一听说求缓期,就来气了,用手指着我们说:“你们老王家没一个好东西,真是一筐木头,砍不出一个楔子来!”损(讥骂)了我半夜,我连一声也不敢响,鸡一叫就从白枣树沟村我姑父家起身,赶到十里台张东家家借到钱,连夜进城,把当赎出来,送还给他。我心里想,他是个人,我也是个人,为什么穷富差得这么远?叫人损得这样难堪?他在乡里很有名望,我怎么没有呢?我才决定来年到他家去扛活,看他到底是怎么成的名?也让他看看我,将来能不能成材?
十八、慈母逝世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妈五十一岁那年腊月,病得很重,我知道不能好了。她老可还很明白,临危前三天,身体疼痛哎呀哎呀地呼叫,我问我妈:“你老心里还惦念什么吗?”我妈说:“我就是惦念老四,因为他好耍钱(赌博),坏名在外,我死后恐怕没人给媳妇,要打一辈子光棍,我死也不了心。”我说:“这事在我,你老放心好了,有我,一定叫他成家人家,决不叫他打光棍。”我妈一听,即刻精神起来,对我讲起家族和亲友们的三世因果--谁家做过什么样的好事,得了什么样的善报;谁家做过什么样的坏事,遭了怎样的恶报,说得详详细细。一连讲了三天三夜,还嘱咐我,多做好事。她老算把“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的真理,说得一明二白。最后她老说:“我有你这样的儿子,我很放心!”说罢,含笑去世。
由这桩事我明白了,人若把心事了啦,准得善终。因此我常劝人当个“活死人”,准能得道。
清光绪十三年(1887年)王善人24岁
十九、弟兄分家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妈去世后,我们弟兄四人分了家。我大哥(树椿)和三弟(树森),都早已成家,只有四弟(树永),还没有成家。我为了帮助四弟成家,了我妈的心事,我和四弟同居,不过房子和田地已经平分好了。四弟给人扛活,挣的钱,由我负责放出去生息。他的地由他自己耕种,春耕时我换他回来,耕他自己的地。夏天铲地,秋天收割也是一样,都是我去替他扛活,换他回来自己做。我又劝他把积蓄的钱买牲口,有利归他,损失归我。几年的工夫,四弟已经积了不少的钱。四弟还是年纪轻,不懂事,背地里还有怨言。亲友们都对我说:“你待你四兄弟这样好,他还不知足,何必再管他呢?和他分居算了。”我说:“我只知道他是我妈最心疼的儿子,别的事我都没放在心里。”
二十、立命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什么是道?你做好事,就是好道,好事就来;你做坏事,就是坏道,坏事就到。完全是自做自受,有天理的。
我给人扛活,每逢上工时,必先到两天;满工后,多做两天才回家。在锦县十里台老张家,一连做了四年,没缺过一天工,还起早睡晚,凡是应该做的活计,不用东家吩咐,自己看着该做的便做,应问的就问。别人做活都认为是给东家做,我把东家的家,看成是我的家,尽心竭力地去做。等我满工临走时,东家向我说:“你以后有为难道窄时,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帮你的忙。”后来我周姑父因我没钱给他赎当,损(讥讽叱斥)我,我向张东家借的钱,才把借他家的当(衣物),赎回还给他。后来又成全我买地,家里有了田地,我才能把家放下,入宣讲堂讲善书。
现在的人专讲挣钱,不肯出力,反倒受了穷。我不讲挣钱,专讲挣命。什么叫挣命呢?就是我们为人做事,使众人佩服了,命就准长,这就是挣到命(立住命)了。像我的张东家,若不佩服我,哪肯帮助我呢?
清光绪十四年(1888年)王善人25岁
二十一、夺志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到周姑父家扛活,开春耕地,一边扶着犁一边大声问牛:“财主是天生的吗?”自己回答:“不是,是由勤俭上得来的。”“名望是固有的么?”“不是,是自己创的。”为了考查他怎么发的财、怎么成的名,对他的一举一动,我都暗中留意。天长日久,我才考查明白了,我姑父虽然脾气不好,心倒是蛮好的。对他妈更是孝顺,“晨昏定省,冬温夏凉。”都做得无微不至,不论大事小情,只要他妈一开口,他都服从。
有一天,地邻把他家的地,窃占去一条垄。他去交涉,地邻又横不讲理,他想进城打官司。向他妈一回禀,他妈说:“祖上的家法是吃亏常在。俗语说:‘穷死不做贼,屈死不告状。’你明天请厨师做几桌酒席,请老亲少友来作见证,由他指定地界,另立界石,免得日后子孙再起纷争。”我姑父立即遵照着办了。第二天众亲友到齐,他当众向侵占地的人陪罪说:“家母说,地是先人所置,我弄不清楚地界。今天在众亲友面前,向你道歉。麻烦你和众亲友,同到地里去,指定地界所在,另立界石,免得再伤和气。”侵占土地的人,面红耳赤地说:“我老糊涂了,大先生,别说了,我错了,地是你的。”亲友皆大欢喜。
由这桩事我知道了,周姑父是从“孝”字上兴家立业,成的名。
我心想,我爷爷有四个儿子,十三个孙子。自从我奶奶去世,就自立门户,贫困交迫,没人服侍。看姑父的孝行,真愧死人了!当时我就请假回家,把爷爷请到我家奉养。回来以后向我姑父一说,我姑父立刻站起身来,竖起大拇指说:“看你这种行为,老王家有人了!”
周姑父有一位寡妇姐姐,快六十岁了,因为儿子当“胡子(土匪)”被正法(处死刑),全家被剿,穷苦得无依无靠,住在姑父家里。他叫她在伙房吃饭,家里人都看不起她,连小孩子都常骂她。我就知道我姑父虽然被人称为孝子,他对孝字,还没尽圆满。
有一天,吃完早饭,我在门外做活。我姑父又讲起孝道,很得意地述说他以往怎样尽孝。我就说:“我不佩服你的孝道。”我姑父大声说:“你怎么不佩服?你非说明白不可!”我说:“你老只能孝身,不能孝心,所以我不佩服。”他更大声说:“你得给我讲明白,不然我和你势不两立!人人都佩服我,你怎么不佩服我?”我说:“姑娘(女儿)是妈的心尖,你叫你姐姐在伙房吃饭,你和你妈在上房吃饭,她们母女暗中流泪,你还看不出来!你算哪一路的孝子!”我姑父听了,半天没讲话,然后竖起大拇指头说:“我摊着(有)你这样的亲戚,真算我有德。”立刻把姐姐请到上房,痛哭流涕地悔过。请他姐姐在上房吃住,从此以后,他们母女姐弟欢天喜地地过着幸福的日子。
当他说:“真算我有德”时,我心里说,你有德也就是我有德,到底叫我把“志”夺过来了。所以我才说:佛也是由人成的,一伸手就接过来。人得叫人信服,才算是个好人,非叫人佩服了,不能算成人。若能实做实行,就能夺人的志,若想拍屎壳螂,就得用大粪;想拍黄鼠狼,就得用小鸡。不用去找,它自己就会来。所以,立志佛就来,诚意神就来,心正人就来,身成物就来,全在你自己啊!
二十二、祖母逝世
王善人说过:
我八岁的那年,我爹他们老哥四个分的家,爷爷奶奶归我爹养活。后来我妈看我们弟兄四个将来长大了,日子必能过好。我爷爷有些养老地在我家,怕将来叔叔大爷们借口再来分家,在我十五岁那年,我妈叫我爷爷奶奶带着养老地,搬出去和我二大妈(伯母)住一起。
我在周姑父家扛活那年,我奶奶死了。家里来人送信,我和姑姑回家奔丧。走在路上,我姑姑说:“你奶奶死了,你二大妈怎的不死呢?”我说:“二大妈有许多孩子,死了没有人照看,怎么办呢?你老可别这么说。”赶到二大妈家里一看,真是一贫如洗,连装老衣裳都没有。我奶奶停在堂屋里,连个烧纸的人也没有。我去找树椿大哥想办法,张罗出殡。我奶奶出灵以后,一共化了三百多吊钱。我二大妈守寡,我爷爷觉得住在一起不方便,才又搬出去独自生活。
二十三、迎养祖父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在周姑父家扛活,学来一个“孝”字,就决心接我爷爷回家。二月二十五日,我向周姑父请假回家,在小庙前找到我爷爷。我问他说:“您老认得我么?”我爷爷说:“你是我的孙子,我怎不认得。”我说:“您老若真认得我,不用说什么,就上我家去吧!我是您老的真孙子,就是要饭吃,我也背着你老去要,您老放心好了。”我回到家也没敢说,他老也很达意,拿着行李和祖上留的供器,来到我家。我女人问:“爷爷做什么来了?”我爷爷说:“我四个儿子,现在只剩你公公一个人了,我找我儿子来了。”我爹说:“树桐养我一个人,还养活不起呢!你老再来,他可怎么办呢?”我急忙插嘴说:“爹可千万不要那么说,他老是我爷爷,你老是我爹,我应该养活你们,我为老人,就是累死也甘心情愿。”当初我妈不留我爷爷时,我爹不讲话,是丢了夫纲。我这么一办,把我爹和我妈不孝的罪全赎回来了。现在的人,知道爹妈有过,就隐瞒起来,不知替老人赎罪,正是陷亲不义,那才是不孝呢!
二十四、谏言
王善人说过:
周家表兄(名国元),读了十几年书,很有学问,在学房教书,收入丰富,生活很讲究,态度特别傲慢。他们父子不和,分居另过,我姑姑又是他的继母,他更不知道尽孝了。虽是住在一个院里,相处得像异姓人一样,我实在看不惯。
有一天吃早饭,他说:“像我们读书的人,责任太大了!你看所有的忠臣孝子,哪一个不是读书的人教出来的呢?若是误人子弟如同杀人父兄,就有罪了。”我说:“你只知道读书人的责任大,你不知道世上每个人的责任都不小啊!我是庄稼人,在你家里扛活。我若是不尽心竭力地做活,每晌地(七亩)少打一石粮,十晌地就少打十石,你说少打这十石粮,是亏了谁了呢?”他说:“亏东家了。”我说:“你说亏了东家,我问你,东家能不能因为少打粮,就少吃饭呢?”他说:“不能少吃。”我说:“我也不能少吃一口饭,究竟少了谁呢?实在是亏了天(天下众人)了。你只知道教书重要,我告诉你,我在铲地分苗时,掌生杀大权,应留哪一棵,应去哪一棵,我敢说一棵也没屈了它,一定选大的留。若没有天灾人祸,经我手种的地,准能多打粮,我就有这样自信力。你自以为责任大,若没有庄稼人种地,有钱你都买不到粮,活活得把你饿死!你要知道,世上各行有各行的天命,缺那一行也不中,哪有贵贱之分呢?”
二十五、铲地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在周姑父家扛活,和打头的王老四一起铲(锄)头遍地,我说:“拨小苗,最好是留大的,离得远近差些也不要紧。注意把小苗和莠子(草)分清,若是留错了,秋天莠子结籽落地,来年就要长草、荒地。铲地要深、得接上湿土,把铲下来的草,埋在土里,免得复活。”他不听。最有趣的是,我铲过的小苗,当时细看,比他铲的能高出一分,等七、八天以后再看,我铲的地,长得又黑又壮,他铲的又黄又细,青苗在地里,一垅高一垅低,到秋天打的粮,就差的更多了。打头的对我说:“若按你做的活计,所用的心计,使的力气,都比我强得多。可是你只挣七十吊,只有我挣的一半,你太吃亏了!我看你还是马马虎虎算了,管他草多草少,打得粮食多少,反正我们为挣工钱是真的。”我说:“你想错了,我才是真挣着了,你赔得多啊!”当时王老四不懂我的意思。我说:“你的工价比我多一倍,我做的活多,你做的活少,就是我有余,你不足了。再说东家也不容易,要有土地、粮食、种子、牲口、粪肥,还要雇人工,专为的种地,还要靠老天爷刮风、下雨、日晒,由春天盼到秋天,才能收割到家。若是只为我们工夫不到,少打了粮,我们能对得起谁呢?对自己是亏了良心,对东家是不忠,对老天爷是亏了天理。若是为做活时不尽力,亏了这许多道,我可不干!”
哪知三十年后,我在东三省,提倡许多义务学校,安东徐瑞麟和张雅轩在朝阳创办凤仪女子师范学校,请我去参加开学典礼。我到朝阳一下火车,戴县长同许多人在车站欢迎我,打头的王老四,也在人群里看热闹。他一看是我,便挤出人群对我说:“你不是王老二吗?”我说:“是啊!老打头的你好啊?”他说:“好什么,现在连扛活都没人用了,还打什么头,天天卖零工度命。你可真好了!”我说:“我不是现在好的,咱们俩一起铲地时,我就好了。当年我和你讲的话,你还记得吗?”王老四说:“当时我存心不良,而今我挨冷受冻,忍饥挨饿苦不堪言。那我今后得怎样做人,才能好呢?”我说:“你今后可以天天捡粪,随便倒在别人地里,拿为己的心,为别人服务,你就好了。”王老四很认真的,依照我的话努力实行。不久有家财主看见自己地里有一大堆粪,一查才知是王老四送来的。他看王老四还能捡粪,便收留王老四住在家中,供他食宿,每天随便捡点粪就中,王老四真有了安身之处。由这桩事证明出来,人用好心,做好事,就能得好结果。
清光绪十五年(1889年)王善人26岁
二十六、迎养祖父被告
王善人说过:
当初分家时,我爷爷只得十斤草棉养老,这十斤里又被人家要去四斤。我接我爷爷回家以后,这年冬天,四婶(魏氏)又把我告了。她说我爷爷在她过门时,用过她几匹布,又当了她几床被褥,共值十几吊钱,本利算来一共八十多吊,说我既养活爷爷,这笔钱就应该由我还。我没给他,她把我告了。官判叫我还她,连打官司花了一百四十吊。我爹便愁眉不展地说:“你一年才挣七十吊钱,这可怎么好呢?”我说:“我应该养活爷爷,若是因为她告状,就这么说,被爷爷听见了心里会不安。若使爷爷不安,你老就亏孝道了。可千万别再说那话。”我爷爷对我说:“她是告你么?她简直是要砍倒我的高梁树呀!(使我没饭吃的意思)”我就向爷爷说:“你老不用愁,我是你老的真孙子,我就是穷得要饭吃,也背着你老一起去,决不把你老扔了,你老放心吧。”这时,我一面劝我爹,一面还得安慰我爷爷。好在我生来就有这种特性,越遇逆事,越长志气,只要我做得对,怎样艰难困苦,我也不怕。何况为了养活爷爷,她越逼我,越是增加我孝的力量。我常说:“人欺人,天不欺人,天加福是逆来的。”若是遇着逆事,自己立不住志,那就半途而废了,我的道也就是这样尽的。像我这样又愚又笨的人,若不是当年尽过孝道,又会讲什么呢?人的身子是累心的,我爷爷在外自己过,因为吃食不好,心里苦恼,背都弯了。自从接到我家以后,我女人自己吃树叶,还给老人做饭吃。他老吃得饱,又舒心,腰板也直起来了。
清光绪十六年(庚寅、1890年)王善人27岁
二十七、救蒙古女人
王善人说过:
团山子南屯,李东家四十岁了,还没有儿子,娶了个蒙古女人做小妾,才生了一个儿子。因为附近有煤窑,那一带家家户户都是用煤火煮饭。蒙古女人,初来乍到,不会使用煤炉,煮的饭,不是生了,就是胡(焦)了。内东家(王氏)因为嫉妒她,在一边看笑话。东家每逢吃饭就生气,他怕做活的工人吃不饱,不卖力气做活。当蒙古女人把茶饭做坏了的时候,时常挨打,内东家不但不帮助她,还暗自得意。
我实在不忍心。老东家亲自陪我吃饭,遇着饭做夹生(半生半熟)了,或是窜烟了,老东家开口就骂她,举手就打她。我看到这种情形,就故意说:“我爱吃这样的饭。”还比往常多吃一碗,免得老东家生气。每逢下雨阴天,不能下地做活时,我就说:“今天外边没活,我做饭。”借这机会,告诉二内东家(蒙古女人)用煤火的方法。不过半年工夫,她就学会了。老东家也不再生气,二内东家也不再挨打受骂了。
日子长了,我看老东家高兴的时候,就劝他说:“二内东家抛井离乡来到咱这地方,举目无亲,语言又不通,风俗习惯也不一样,只有你和少东家(指蒙古女人所生的孩子)是她的近人,你得同情她,优待她才对。”老东家说:“你说得很对!我哪里是爱生气呢?她把饭菜做坏,我是怕请雇的人不愿意,才打骂她。”到我满工时,老东家说:“你这个人,我算考查明白了,真有良心!现在我也不生气,她们娘俩也得好了,这全是你的功德。以后有为难的事,尽管来找我,只要我做得到的,一定帮你的忙。”
清光绪十七年(1891年)王善人28岁
二十八、替四弟扛活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二十八岁那年正月,四弟说他要买粮食,和人讲好了年工,要先支工钱,东家向他要保人,叫我给他作保,我就答应了。后来他耍钱,把工钱输光,就走了。到上工时,人家来找保人。我一句话既说出口,不能说不算,就替四弟扛了一年活。
四弟妹不是今天来借米,就是明天来借柴。我一看太难了,就说:“搬回来吧!四弟常不在家,你一个人,日子怎么过呢?”她就搬回来了。不久四弟也回家来了,和我一起做活。过后四弟妹看她男人,很守本分,嫌家里人多麻烦,就又分了出去。像这样分了合,合了又分的,总共三次,我始终没说(没有说道,怎样都好)。亲友们都看着不平,向我说:“你太傻了!像老四两口子这种人,早就不该管了。你这样对待他们,他们也好不了,把你也累坏了。”我说:“我既不能把他领导好,再不能养活他,怎么当哥哥呢?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兄弟,不管吃亏不吃亏。”有一天四弟耍钱输光了,就跑了,音信皆无。四弟妹想出去找他,我说:“这大的天地,你上哪儿去找他呢?你自己想法过吧!”她生气,把孩子放在我家说:“你看孩子,我拾柴去。”我看孩子不合道,就出外做活去了,我女人才把孩子抱起来,四弟妹从此就独立生活。直到后来我守坟时,给人讲病,四弟在黑河金场,听人传说,我成了活神仙,他才回家来。
二十九、尽悌道(给四弟结婚)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爷爷和我爹都是庄稼人,得闲就给粪堆肥,种菜园子地,所以每年的收获都很好。我四弟听别人都称赞我能尽孝,他不服气说:“老人帮着他过日子就是了,怎能算孝呢?我若成了家,不让老人做一点活,干享福。”我听说了,立刻托媒人给四弟说亲,以了我妈临终的心事。等四弟妹过门才三天,她就说:“媒人当初提媒,只说是光棍汉一个人,并没说有两辈老人和哥哥嫂子。”要出去另过,四弟就同她分出去另过了。
当时我爹愿意跟四弟去过,我就说:“若是愿意去,我给一晌地做养老。”四弟没答言。过几天又托人去问,四弟说他女人不答应。我爹一听,虽是心里不高兴,可也无法,只好作罢。我女人说:“我侍奉老人,四叔说我不孝,他现在成了家,怎不接爹去尽孝呢?”我当时就说:“听妻言,乖骨肉,有伤天理。四弟妹过门三天,就主张分家,割了手足之情,夺了父子之亲,伤天害理,没有比这更坏的了。”我就知道她一辈子不能享福,还不会省心。
分家以后,四弟就不肯做活了,天天耍钱(赌博),不到一年,把东西都输光了。
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王善人29岁
三十、领妻尽孝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从前我时常看见哥哥和嫂嫂吵架,当时我便立志,将来我若成了家(结了婚),绝不和女人吵架。
四弟成家后,分了出去。过年的时候,我和女人给老人包饺子,她包得大一个小一个的。我便说:“你怎不好好地包呢?”她气着说:“花顶好聘礼娶的,有孝心的媳妇不侍奉老人,像我这样苦熬苦做的,还不讨好,你还嫌我无用,我也不当好媳妇了!”说完回她屋里去了。我说:“好!爹妈养我,也没求过人,我侍奉老人,何必求人呢?我告诉你,咱俩也学一辈古人,王三姐住寒窑,受了一十八年苦,享了十八天福。你到我家来,侍奉老人五年,也可以享五天福,你歇着吧!”我就自己把饺子包好,煮给老人吃了。我只吃个半饱,若是我吃十分饱,便伤了夫妇的义气。
我又仔细寻思,她平素不是这样人,今天的火气是从哪里来的呢?想来想去想明白了,她为了两宗事:第一宗,是她看我给四弟妹的聘礼太重,布料成色都是最好的。娶她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可是她不知道,因为四弟不成材,不这么做,没人肯给媳妇。我是为了做到,在我妈临终时,我答应过我妈的话,才这样做的。她不知道我的苦衷,误会我不公。
另一宗是四弟在没成家以前,常常说她不孝,等娶了媳妇才三天,就分出去另过,连一天也没侍奉老人,我爹要跟去,我还给七亩养老地,四弟妹还不答应。她才不服气,在心里闷了好久,今天才发泄出来。
从此,我就自己做饭,侍奉老人,过了两天,我想若这样苦闷下去,未免太愚了。便故意大声招唤我侄儿说:“你到你婶娘家去,问问他们老白家娶了媳妇侍奉老人不?我们老王家,不侍奉老人可不中,叫他们来人,把她领回去。天天蒙头睡觉,也不吃饭,若是饿死了,我可担不起!”这样一来,家里人,才晓得我们生气了。
我二大妈手里拿着棍子从外院骂着进来说:“不用去!找人家做什么?媳妇不听管,给我打。”我一看,这事不好,便用两手把门叉住,不让二大妈进屋,我说:“你老放心吧!你侄儿绝不能怕老婆,你老先请回,我自有办法。”她便回去了。一转身我就说:“侍奉老人五年的媳妇还要打,像那连一天也没侍奉的,就该杀了她么?”我这是隔墙告状,为的是泄她的火。
我爷爷向我爹说:“她既不愿意侍奉我,只好另做打算,不要为我叫他们俩口子伤了感情。”我听了这话便对我爷爷说:“这件事,我自有办法,你老别多心了。现在的人,不顾父母,领着妻子儿女出去过的,到处都是,我绝不做这种人。也不会和她打骂,你老放心好了。”
后来,我三弟夫妇俩来了,我把她误会的原因,和我的苦衷,向他们说了一遍。三弟妹到屋里去,向她详细一解说,又劝上几句,领她从屋里出来,给老人磕头认罪,她说:“我并不是不愿意侍奉老人,因为四叔说我不孝,我才生的气。还是我自己糊涂,想不开,睡了两天,反累了爷爷和爹的心,以后我必定好好地侍奉。”
我说:“各行其道,不必计较别人说好说歹。”关于这件事,因为我始终没有生气,才把她领明白了。
三十一、立志改风俗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们弟兄四个,大哥和三弟、四弟,都好耍钱。人们春种、夏耘、秋收、冬藏,辛辛苦苦地忙了一年,好不容易把粮食收到家里,一到过年,不论男女,家家户户,都耍钱玩,弄得废寝忘食的,劳神误事,都有倾家荡产的!好好的一个人,一耍上钱,就什么也不想做了,好人也变坏了。因为恨耍钱的风俗太坏,我就怨恨起过年来了。常想:古人为什么留下过年呢?每逢过年,大年初一我也不休息,照常挑粪做活。别人看见就讥笑我说:“牛马还有三天年,你何必那么刻苦呢?”我说:“我是穷苦人,闲着就生病。”我心里暗中立志--我一辈子也不耍钱!
三十二、长疮疾
王善人说过:
我因为愤世嫉俗,所以一面做活,一面生气。更恨耍钱的风俗太坏,人们千辛万苦地一年忙到头,好不容易盼到秋天,把粮食收到家里,又过得什么年?每逢过年人们就耍钱,把人都玩坏了!我因为常生气,自从二十四岁那年,在肚皮上就起了一个包,起初只肿着,日久变成了疮,出头流脓。头几年用宽带子把腰紧上,压在疮口,还能照常做活。长了五六年,也没请医生调治,到了二十九岁这年秋天,修理犁杖震着了,腹部的疮肿得像水瓢,疼痛难忍。
听说有位谭喇嘛,以往也长过疮痨,是去北京治好的。谭喇嘛不但把自己的病治好了,还学会了治法,成了有名的外科先生。就雇了一辆小车子,把谭喇嘛请来。他一下车就说:“喂呀!这么三间小破房,怎请得起佛喇嘛来看病呢?”把他请进屋里,吃完了饭。他叫我把带子解开,看了看疮便说:“你这么穷,这病你治不起,药太贵了。你想吃什么就吃点,等着死吧!”我就大声说:“你老不给我治,我也死不了。”谭喇嘛问:“为什么呢?”我说:“我上有两辈老人,还得我养活!就是我没福,老人哪能都没福呢?”他一听便说:“哎呀!你还是个孝子啊!这么说有你的命在啊!有你的命在啊!”谭喇嘛临走时,没给留药。我女人白守坤跪着恳求,才给留下三包药粉说:只能保住命就是了,终究是个残废人了。
我自从用过他的药,疮口虽然没封好,可是能起来行动,照料家里的事务了。以后还是应着节气出脓,不能做费力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