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自奋
树桐二十二岁,是在锦洲城西十里台,他表哥的家中当长工,离家一百三十余里,连连服务了四年。树桐自想,身材矮、人又笨,全是依赖做工,才有所学习的机会,再看人家怎样待人处事,都有些什么好处?
我是天天学、天天知足。存此种心情工作,越做越起劲。
每看到他人,为当工而和雇主大讲工价,有时为差一点儿价钱,竟讲不妥。树桐暗自立志。一生中一定当个不讲价的工人。所以不论到谁家工作,从来不讲工价,凭东家送出多少,收多少。对工作,特别卖力气,绝不为了工价少就马虎。如此的工作情形,头一年的工价似乎少些,第二年就增高了许多,东家也不亏待。树桐每接到工钱,总会自语:“像我这样一个又矮又瘦的人,东家肯给这些钱,可真不少!”而知足。
树桐在张东家,除得工资之外,因张东家是个读书人,每逢工人工作停息之时,就讲故事给工人听,工人大都不感兴趣,只有树桐一人,听得津津有味。有一次听讲“吴保安弃家赎友”和“羊角哀舍命全交”故事。树桐暗自立志将效法古人的行为。
树桐在张家工作,又再想出如何学“俭”字。春天出外工作,其母亲必为他做两双鞋。树桐在穿鞋时特别小心,保持不穿两双鞋,到年终了,便能省下一双鞋,卖二吊钱,加上一年间的工钱七十吊,是每年都省七十二吊钱进家,一年间连一文钱也不花。
树桐说:人若用良心,工作三年,工钱不胡花乱用,准有积蓄的。所以立志朝此目标。
树桐二十三岁的时侯,仍在张家工作,有一天,东家的同族,为了分家争产业,弟兄们争吵起来。拿刀动枪的,险些闹出人命,树桐从中尽力劝解,总算没出血案。树桐事后想。他们是为谁争呢?
想来想去,方想明白,原来他们是为各人的老婆和自己的儿子们争啊! 当时树桐正在抬粪,正好抬到粪堆上,把粪筐一倒,大声说:“我非当个异人不可!
决不为妻子争财产,伤手足之情。”同伴工作的工人,一听大吃一惊。问树桐在嚷些什么? 树桐则笑笑。
张老东家,是与树桐亲戚,对于树桐的曾祖父生前的事,知道很详细,所以对树桐说:树桐!
你的太爷是读书人,诗文精通,还会写一手的好字,每到年终,附近市镇商号和富户,都来请你太爷去家写对联,远近知名。又讲了许多老人的行善故事。树桐就想“我们的太爷,那么有名,我却目不识了,将来有什么脸面,到地下去见太爷呢?
我是没法读书了,将来我有儿子,就是做乞丐也要叫他读书识字,好继祖德。立这种志气,不似常人,祗顾眼前。
树桐在十里台张家做工时,有个工头,在于农作方面并无突出能力,但因他会织布,所以东家叫他当工头。所谓他的农作平常,是有一次树桐和他送粪,树桐装车,工头赶车。在远远地方,就听到打骂牲口声,骂得好大声,嗓子几乎都喊哑了,午饭后,树桐将粪车装好了,对他说:“我赶一趟看看好吗?”工头说:“好吧!
这牲口可把我气死了。”树桐赶起车来,却很乖巧而听话,不大工夫就再回来,工头说:“你还会赶车啊! 那好! 你赶,我装车。”
同年秋,要割高粱,东家和人换工割地,所以人家派来一个工头和二个工人。总领工,当然是张家的工头,午饭吃饱后,外来的工头就对其带来的工人说:“下半天加点油,把这家伙压过去!”这句话,刚好被树桐听着,就暗地里对工头说,工头一听这话,便着急了,树桐才说:“不要紧,等一会到田里,分高粱垄的时侯,当然是你领先,你要挨着我,外来的人再往下排,他们若是快要越过你的时侯,你就丢下两垄给我割,他们追不上时,你再拾起来割。”到了垄头,还一点也看不出来。结果,这工头没被外来的压过去。后边的人落后很远,树桐又帮他割了几垄,赶到地头时,大家都一齐到,那才有意思了!
有人对树桐说:“你这个人太傻了,为什么不把工头压下去,显一显你自己呢?”树桐说:“他是我们的工头,他要是丢了脸,我们也不光彩。
七、结婚
(此篇是 树桐之妻白守坤所讲|一九三六年在长春)
我家住在朝阳县、云蒙山,树林子村,地方很穷。我见着有德有福的人们,觉着万幸,再认真说,是我那老善人,把我领导的。我年轻时,没有念过书,我父亲很明理,在家有点家教,我十九岁到老王家(与善人结婚)。因媒人上老王家赌博,看善人不错,保的媒。十二岁把我给他们啦(订婚),十六岁,我父亲得急病,一天工夫就故去啦!
我父亲五月廿六日去世,我婆婆来吊丧,母亲命我给婆婆见礼,我才知道有婆家,你说我有多愚呀!
到了十九岁这年,择好九月初三日,我妈要给我弟弟结婚,我婆婆先到我家说,五天后,也就这日子要娶我,我妈不给娶,我婆婆说:“你要不给娶,我儿子下关东,等一会儿回来,就马上娶。”经我三叔说着,后来就允许结婚啦。老王家一文钱未花,老白家也没要。我是真崇俭结婚,什么也没有。
临走的时侯,我婶娘向我妈说:“你什么也不给姑娘吗?
你儿子和她同日结婚,有褥子有被,该给你姑娘一个褥子一个被吧!”我姐姐一褥一被也给我啦。共两个褥子两个被。送亲去的人,连壶水都未喝就回去啦。这省吧! 崇俭吧!
向老王家要的两件衣服我也未穿,因为那两件衣服,还是借人家的,过门那天我就穿一套旧衣服。当天娘家的人,就都回去啦,我婆婆也很觉得难堪。九月初三日结婚。十三日善人给人家工作,就再回东家去做工。十天的工夫,我还不认识老善人。善人临走那天起得早,在我翁父身傍倚坐着,我只当他是我翁父呢!
我给装袋烟。我说:“爸爸你抽烟吧!”老善人说:“爸爸还没有起来呢?”我一听,语声不对,才知道错啦。因善人早出晚归,十天我还不认识呢! 你们说我有多么傻呀!
结婚时,老善人是借的灰大衫子,借的被褥。我就不必说啦,用木槽洗衣服,用破缸当火盆。到了一个月,十月初三日,我妈接我回家,把我兄弟媳妇的衣裳,拿来我穿,我生气没穿。一气住到腊月(十二月)二十二日。
我小四叔来接我说:“我妈病啦,嫂子快回家吧!”我妈给我做点饭吃,走到门口外,天气很冷。我妈含着泪说,你回来把我的棉袄穿去吧!
我妈取出来与我穿上,我就走啦。到了王家全是熟人,看我婆母,正要没气啦!
我入房把棉袄一脱。我大伯子就说:“你把棉袄借给妈穿罢!”小叔也说“你给妈穿罢。”我也不答言,善人也在他妈面前坐着说:“真个儿!
我们四个人,还不起一件棉袄吗?”我不大认识他,他一说话就怕他。当时我就借给啦。他们就说:“妈呀!
你老穿棉袄罢!”等我婆母死啦。我妈来吊白,也未报怨我。我记着第二年七月十五日,家来客人熬豆角,我含着烟袋给客人盛菜。善人看着啦,便向我大嫂说:“咱家侍侯客人,可以含烟袋吗?”我嫂子说:“你不管你媳妇,别来说我。”善人说:“领导这一家人,全在你一个人身上,所以才说你呢!”我听这话,当时我就将烟杆折断了收藏起来,我立志从今以后,永远不抽旱烟啦。钟点到了,我也不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