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妞啊!父爱是你的菩提树
刘高贵居士着
初读本文的悲喜与震撼,仿佛心历其境,悠然回到久远以前的童少时光,重温了永不涸竭的亲情,唤醒了内心尘封已久满是对人生的感恩与祝福。
本文使我对父母亲情的关爱体认的更为深刻,父母对子女的关怀是不求回报而永不厌倦的,尤其是当自己也成为父母时,更能理解父母的关爱对子女所具有的深远意义。每当面临严重的压力与残酷的考验而觉得犹疑彷徨时,就常令人想起父母与家人的爱,照亮自己本具的觉醒潜能,实现了无限的生命价值与意义。
人生是如许短暂的存在,上天却给了人们最丰富的恩赐——父母的关爱,不仅滋润了无数的童稚心田与温馨回忆,也启发了自己,于将来成为更富价值的主体,与子女一起成长,并且与父母一起成熟,共臻圆满无憾的人生。
宁静的岁月啊!请你停住,让感念珍重无数幸福至爱的游子,能多反刍报答无尽的亲恩!出版之际,谨缀微言,聊表对天下伟大的父母,致最衷心的礼敬。
一九九九年桂月吴重德敬识
这是一个平平淡淡的小人物的故事,但我们想称他为英雄。因为他给了一棵断枝的小树一片生命的阳光,一个成长的机会......
一九九六年三月廿九日,在开封市和开封县民政局领导同志的引领下,我直奔曲兴乡一个叫大蔡寨的地方,去看望一位光棍汉父亲和他那身有残疾的女儿。
在黄河边,一个寡言少语的汉子低下了头,我理解了他此时沉默的情怀,理解了他那刚上小学四年级的女儿,为什么会写出这么动人的话:“爸爸是一棵树......”
在偌大一个大蔡寨,李俊德是一个出了名的苦人,种地、扩堤、拉板车......,几乎所有掏力气的活他都干过,到头来却仍落了个两手空空光棍一条。四十大几的汉子站哪哪是家,睡哪哪是床。
八十有七的老爹急呀,苦口婆心地劝他:“儿呀!眼瞅着你也过了成家生子的光景了,应该领养一个娃儿,老了也好有个依靠!”一回又一回,爹老泪如注的时候,李俊德便捧头枯坐。
那天是老爹的生日,孝顺的李俊德问老人家想吃点啥?老人又旧话重提说:“不能听人喊一声爷爷,就是死了也不能闭上眼入土。”李俊德一颗热泪噙不住,头一扭跑到黄河堤上那间护堤小屋里,三天三夜没吃没喝也没出门,愣是把自己的前前后后想了个透,第四天一大早,李俊德早早候在乡政府的大门前,等到了民政所长,他说:“俺想抱养个孩子儿。”
一九八六年农历四月廿五日,四十三岁的李俊德,抱养了一个还带着脐带的女婴。当一接过那个小生命时,这个粗手大脚的汉子,就像抱过了一团火,搂也不敢搂,丢又不敢丢。回家的路上,孩子叽叽哇哇哭了一路,他则粗门大嗓地哄了一路。
回到家,在众人面前打开襁褓,李俊德便和所有的人一样傻眼了;眼前这个小猫一样有气无力哭叫着的女婴,竟是一个残疾儿!只有一只左胳膊,右胳膊则齐着大臂啥也没有;就连那只左胳膊上,一只小手也只长了三根指头,而且其中两根还长到了一起......。老爹看着女婴,再看看儿子,又哭了起来:“叫你抱养个娃儿,是指望老有依靠,弄这么个小人儿,除了累赘,又有啥用?”一旁的众乡邻也都不住地摇头。
第二天一大早,李俊德跑到刘店集上去买奶粉。等他急匆匆地赶回来,却找不到孩子了。紧问慢问,老爹才说是他求人抱到黄河大堤上送给路人了。李俊德一听,撒腿就往外跑,高高的黄河大堤上,他一路找一路撕心裂肺地号着。等到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已经哭哑了嗓门的孩子,看着爬在小脸上的蚂蚁时,李俊德一手把她抱到胸前,心疼得把头直往树上撞。
那以后,李俊德专门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抱着孩子挨户地拜过了大蔡寨所有的门头,请求大家接纳这个可怜的小生命。李俊德一心一意地做起了这个残疾儿的爸爸,他为女儿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彩霞。
一个从未体验过家庭氛围的中年汉子,却独自担起了养育孩子的任务。刚开头那几天,李俊德几乎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奶粉不知该怎么冲,尿片不知该怎么换,就连穿衣服这么看似简单的活,也做不利落。没办法,他只好一趟又一趟地去求住在同一个村里老姐姐,请她来给自己做示范。
为了不让小彩霞受屈,一向办事大大咧咧的李俊德,开始有计划地锻炼自己照顾小孩子的全套本领。他辈份较高,村里的育龄妇女,不是管他叫叔,就是喊爷的,一个大男人家,怎好在人家敞怀奶孩子时去讨教?他只好远远地观察,然后再回到家一招一式地去揣摩,直到自己认为对路了为止。
孩子刚刚两个多月那会儿,正赶上农历六月,天热得出奇,偏偏小彩霞这时患上了“吵夜”的毛病,晨昏颠倒,白天你捏她鼻子都不醒,一入夜,则怎么也无法让她入睡。那些日子,李俊德可算是遭了大罪了。刚开头,为了哄女儿不哭,他总是半夜三更地用粗噪门唱那不成调的摇篮曲,或是用一根小棍叮叮当当地敲碗碟。后来,为了不影响老爹和邻居的休息,一入夜,他干脆就抱着女儿跑到黄河大堤上去游荡。一夜又一夜,谁也说不清他到底熬落了多少星星,踢落了多少露水......。
女儿整整“吵夜”六十二天,李俊德便整整六十二个夜晚没有合眼。开始时女儿一哭他心里就发毛,有几回干脆也默默地掉泪,渐渐地也就被磨习惯了,女儿一哭他就唱歌。
白天他要干活,把孩子交给老爹照看又不放心,他索性跑到集上买回大、中、小三个笆篓,大号的垫上小竹席,放在家里给女儿当摇床;中号的则带到地头或大提上,当女儿休息时的小窝;最小的那个系上了背带,留着背女儿出门用。一日又一日,夕阳下,晨光里,大蔡寨的乡亲们总会看到这样一幕情景:李俊德背着小笆篓,一手提着中笆篓,一手拿着工具下地,背上是女儿咿咿呀呀的笑,脚下是他洒下的汗水。那三个笆篓,就是李俊德为女儿构筑的三个小巢啊。
那是一九八九年春天的事。因为头年安葬老爹亏空太大,第二年刚开春,李俊德父女俩便几乎断了炊,只好靠亲戚们接济的一点粮食,搭上些野菜充饥。这样的生活过久,大人所受的影响尚不明显,孩子就不行了。有好几次,小彩霞一个跟头摔到地上,好半天都爬不起来。李俊德心疼了,去找医生,医生说属于营养不良。
抱着女儿走在回家的路上,李俊德伤心地落下了泪,其实不用医生说,他也知道孩子是身子骨亏了,可要补补,叫他拿啥补?他下决心要给孩子买一袋奶粉。那几天,他天天都在想着钱的事,借吧,上次的债还没还完,怎好再开口?
一天夜晚,正在大堤上背着女儿巡逻的李俊德,看着大堤上一排排的杨树,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偷偷地砍一棵树卖了,女儿的奶粉不就有了?可这个念头刚刚一形成,他立即就感到脸上发烫,身为护堤员却偷砍大堤上的树,那不等于监守自盗吗?那可是比做贼更叫人瞧不起的事呀!于是,他努力地说服自己,想忘掉这个念头,但一想到女儿,却又没了主张。他最终还是砍了一棵护堤树,做了一回贼。他说,砍树的时候,他一边流泪一边骂自己没出息,觉得那一斧一斧砍的都是自己的脸......。
那棵树替他换回了两袋奶粉。每一回给女儿冲奶粉时,他都要脸红一阵子,那时,他真想告诉不懂事的女儿,说她吸吮的,其实是爸爸的自尊呀!那一阵子,他天天惶惶不可终日,真怕有一天村里的干部会黑着脸闯到家里来,骂他是个贼......。
然而,一天又一天过去了,村里却像没事似的,从没人追查此事。这反倒更让李俊德感到汗颜。人家不追查,说明人家啥都知道,知道了却了不来问罪,那又说明了啥?李俊德再也沉不住气了,主动去找一位村干部承认了偷树的事,并主动在原来的地方又补栽了一棵小树。让他没想到的是,人家不仅没有难为他,反倒劝他说:“要不是为孩儿,你是不会动这个念头的......。”
那知心的话语,令李俊德至今想起来还感念不已。所以,彩霞懂事以后,他曾不止一次地向她讲述自己唯一做贼的经历和感受。他是想让女儿记住她成长的艰难,铭记大蔡寨人的大情大义......。
自打把彩霞抱回家的那天起,李俊德就有了一个不肯轻易告人的隐忧;如此残疾的孩子,长大了又将凭借什么在社会上立足呢?从未进过学门,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的他,开始有意识地培养起孩子的自强意识来。
为了培养女儿自理生活的能力,在彩霞刚满周岁的时候,也便拿出大半生攒下的准备盖房子用的一千多块钱,去医院替孩子做了食指和中指分离手术。那些日子,他一个人天天守在女儿的病床前,拿药、喂饭......,上上下下总忙个不停,吃也是一顿,不吃也是一顿,要多辛苦有多辛苦。
随着生活的日渐改善,四十多岁的李俊德也曾有过几次成家的机会,可是看看严重肢残的女儿,每一回他都很狠心地放弃了。
等到彩霞稍稍懂事,李俊德便又多了一个担心,他怕人家提到孩子那条树桩一样的右臂,怕这样会伤了她小小的自尊心。为此,他曾偷偷地求过左邻右舍,要人家提醒自家的孩子,千万不能取笑彩霞的那些缺陷。
六岁时,彩霞该上学前班了,李俊德老早就给她买了个新书包。哪知女儿刚刚在教室里坐了半天,就死活也不肯去了,理由是“人家都是右手捏笔,我没有,还上个啥学?”看看女儿自惭形秽的小脸,李俊德啥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让她哭个够。
然后,他让女儿坐在腿上,告诉她,你不光只有一只左手,而且还只有三个指头,但是爸相信你能够把字写得跟别的孩子一样好......。他拙嘴笨舌地哄呀哄呀,终于让女儿自己捡起了扔到地上的书包。
自强绝不是说说就可以做到的,何况又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从此,文盲的李俊德除了当爸又当妈之外,还当起了女儿的家庭教师和同学。为了写好十个阿拉伯数字,李俊德干脆坐到教室里,跟女儿一起学了起来。拿惯了锄把的大手,这一拿起细细的铅笔,真似有千斤之重。这倒让他更理解了女儿的难处。1、2、3、......,一天又一天,吃过晚饭,父女俩就这么头挨着头,伏在灯光下练呀、练的,不仅终于使彩霞掌握了书写规则,更重要的是使她找到了自信。
学校的一位老师告诉我们,说她当教师这么多年以来,还真少见像李俊德这样的父亲,更少见像彩霞这样懂事、坚强的孩子。从一年级直到现在四年级,彩霞都是班里的尖子生(优等生),她用左手练出的字,一个个都像在摹帖。她还喜欢参加文体活动,跳绳、踢键、跳皮筋......,同龄孩子会的她全部都会。除此之外,她还热心参加班上的义务劳动,早在七岁上二年级时,就学会了做饭、洗碗、缝补衣服。说到疼爱处,这位女教师举了一个彩霞攒铅笔头的故事。
那还是刚开学不久,细心的老师就发现,这个叫彩霞的小姑娘总喜欢悄悄地把同学们捏不住了扔掉的铅笔头拾起来。老师好生纳闷,想不到她告诉老师,说她爸爸没钱,这样就能让爸节省一些......。
懂事而又要强的彩霞一直都是学校的三好生,她四个学年所获的四张奖状,都被爸爸端端正正地贴在了墙上。李俊德喜欢女儿的那些奖状,说是比任何年画都中看!他说,苦了累了愁闷了,看一眼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就觉得心里一亮,觉得为人一世做一回爸爸,很值!
一九九五年六月的一天,李俊德家突然来了一位“收鸡蛋”的中年妇女,一脚跨进李家门,她关心的好像并不是鸡蛋,倒是彩霞的身世。那眼中传导出的神情,似乎也颇为复杂。临了,那女人说,她喜欢李家这个叫彩霞的妞,非常想做她的“干娘”。
李俊德当时虽然没有表示什么,但心里却总觉着有些蹊跷。后来,村子里更有了一种说法,说那女人原本就是彩霞的生母,有亲戚住在大蔡寨,得知彩霞现在的情况后,才找个藉口演出了那场上门认干女的戏来......。有几位亲友干脆劝李俊德,说这门干亲说啥也不能认,好不容易刚把孩子拉扯成了人样,别弄不好叫人勾跑了。
李俊德最后还是带女儿欢欢喜喜地认了这门干亲。他想法十分实在:孩子长这么大还不知妈是怎个喊法,如今从天下掉下了个“干娘”,不是正好弥补了这个缺憾?再说多个干娘也就多了份关怀,对孩子来说也是好事。对于人家来勾孩子这一说,他更不信,是不是孩子的生母还不一定哩!再说就算勾跑了又怎的?跟亲娘总不会比跟他这养父还差些!
其实,李俊德还有一个想法没有说出口:他今年已经五十有三,由于多年积劳成疾,又无钱医治,身体已大不如以前,特别是腰椎骨质增生,常常疼得很厉害。而彩霞才刚刚十岁,远远还没有到自立的年岁。他想万一哪一天自己倒下了,有个干娘,孩子不是又多了一份依靠吗?
已经初晓人事的彩霞,对“干娘”则好像无所谓想和不想,她只知道跟爸爸亲,听爸爸的话;只知道要好好念书,做个爸爸常念念的好人;只知道在做完作业之后,抢着干点家务,叫爸爸歇上一歇。
这个个头不算很高的十岁孩子,说她常常做着一个相同的梦,梦见自己已经长大了,并且赚了很多很多钱,她说,在梦里,她用这些钱买来了好大好大的一块猪肉,和着萝卜一起炖了,然后给爸爸连盛了三大碗,吃得爸爸直叫乖乖!
说这话的时候,她紧紧地偎在爸爸的怀里,用三根手指头,在那邹巴巴的老脸上摸来摸去,眸光中泛著者一种向往的神情,亮亮的,且有些微羞涩。
她的心智随着残苦的磨炼而成长,明显地超越了同龄的沉稳与体贴;她的心意也因父爱的温暖而丰富光明,祝福她能踏实地逐步完成自己的美梦。